清道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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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贵与贫

    泷湾有一对青梅竹马。

    那是一位少年,从小无父无母,跟着也不知是否亲生的爷爷卖了几年菜,作过耕地的,也跟过一段时间老罗山的猎人。但奈何年岁太小,干啥也不合适,只是懂事,爷爷舍不得扔,好在泷湾也并非无亲无故,同镇口的宁家人颇有些交集,老头子临终前少年便被托孤在此。

    这平平无奇的户中倒是生了个可爱的丫头。

    少年劈柴,打水,煮饭,洗碗......几年下来,像一个哥哥,时常陪伴丫头左右。

    吃了数年苦,日益精壮。

    少年有了一身厚实的体格,小丫头也是成了个洁白姑娘。也难怪人们时常感慨,在平淡的日子里,有喜欢的人作伴,时间真的是会过得飞快,童真逝去,换来一抹青涩。

    姑娘喜欢问少年:“咱们非亲非故,怎么你就恰好留在我们家了呢?”

    就是苦于凄惨的童年说不出口也好,或是偏偏不想老实回答也罢,又或是压根儿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汉子每每便呆愣地挠挠头,冷不丁地冒出来一句情话,像是毫无营养的“命中注定”与“上天安排”之流,话音刚落,自己的脸反倒先红了,惹得姑娘咯咯直笑。

    姑娘的诞辰,不少赠礼堆积在姑娘的闺阁,她却一眼相中了糙汉子偷偷藏进礼堆中的玉镯子。

    姑娘欢喜地向他道上一句谢,汉子忍不住红起脸,心里嘀咕:

    你是如何知道那是我送给你的……?

    姑娘的父亲患病去世那天,姑娘痛哭流涕,他不知所措,只好拍着胸脯对她说了一句:“以后我来保护你。”

    小姑娘一边重重点头,一边抹着泪。

    母亲身体瘦弱,家中难以维持生计,姑娘扛起了家内琐事,汉子在外一家酒馆当起了小二。

    衣冠楚楚的公子哥大驾光临,他便按照吩咐以礼相待。

    衣衫褴褛的叫花子来到店内讨要剩菜,他会心生怜悯。

    来势汹汹的闹事者在店内撒野,被他一拳砸进了墙壁。

    那一日的酒馆来了个武夫,喝得烂醉,嚷着要店家上几个生的好看的舞姬。

    他几番劝说,那武夫虽神识不清,但身手犹在,一怒之下递出一拳一掌,将他打了个狗吃屎。

    未练过武,空有一身蛮力,他自知不是对手。

    在打架方面,汉子向来都是十拿九稳,再不济也是与对手难解难分,头一回如此碰壁,便心里难受,憋屈的不行,正欲起身拼命,刚一抬头,就有一道白光乍现。

    嗤!

    定睛,只见一道素衫身影,抬手一剑便削去了那闹事武夫的一只手臂。

    生来头一次见到如此场面,鲜血喷洒,惊叫声四起,汉子并不畏惧,双目死死盯着那道漠然离去的身影。

    他拼命回忆,才猛然想起,是独自坐在角落的那位小公子。但模样却记不清了,只留下出剑的那道背影,始终映照在脑海。

    这样一个角色,深深印刻在心。

    汉子每日都时刻注意着那人有没有再次光临酒馆。

    后来从老板口中得知,那位小公子的名字叫做喻客川,乃是泷湾赫赫有名的天才,喻家的三公子。

    过了不少时日,三公子再次来到酒馆,没想到进门的一刻便有一汉子堆着憨笑迎了上来。

    入门的喻客川则是一脸茫然,不明所以。显然是已将自己“路见不平”的光荣事迹抛之脑后。

    汉子正色说道:“恳请喻公子教我武功……谭某感激不尽!”

    喻客川嫌麻烦,便含糊着答应,默默将这憨厚的小二记在心里。

    他开始随喻家的三公子练武,哪怕小公子仅仅是随口点拨这么个一二句,他亦会仔细揣摩上个三天两夜。

    回到家中,他便会同姑娘分享一日所得。

    日日夜夜,岁岁年年,年年如此。

    直到喻客川被罚闭山关一年整,下山后又再度销声匿迹,整整六年,未曾与他谋面。

    造化弄人。

    ……

    “霜儿,上哪儿去啊?”

    糙汉子与姑娘擦肩而过,露出憨厚的笑容询问,那姑娘却是心事重重,面无血色,也不知有意无意,并未搭理糙汉子。

    “霜儿?”

    名叫霜儿的姑娘脸色更加惨白,头也不回便快步走开,“谭哥,今日霜儿有些要事……抱歉……”

    苏府。

    “大人……姚家的公子登门拜访。”

    “知道了。”苏柘随口回应,朝后屋轻声喊道:“颜儿,出来恭迎客人。”

    “是。”

    姑娘从后屋走出,这位苏家的三小姐瞥了一眼正门的方向,苏笑颜噘起嘴,对父亲抱怨道:“父亲,为何让小女亲自去迎接?”

    道。

    听见丫头语气里的埋怨,苏柘似乎有点想笑,强忍着欲扬的嘴角道:

    “呵呵……姚家那小子上次来便是自以为武功有所长进,特地前来挑战你二哥,结果却是狼狈而归,如今……”

    三小姐淡淡一笑,心领神会。

    苏府后院,拳脚相撞。

    “苏小姐武艺高超,姚某自愧不如!”拳拳掌掌中,男子面露慌乱之色,高声喝道。一只白皙的手掌戛然停在面前不到三寸的距离,扬起零散的尘土飞扬。

    “承让。”

    女子收掌,抱拳。

    “呼......”姚暨长舒一口气,险些跌坐在地上,“苏小姐武功又有长进,怕是在暗面已然不惧那喻家的大哥!”

    姚暨口中的暗面,指的便是泷湾年轻一辈那些身怀高超武技却未曾在大众视野中展露手脚的一批人。

    苏家人才辈出,先有十年前一代女杰苏婉聆耀眼盖遍泷湾天才,只身一人赴中土。现有二公子苏眸锋芒毕露,殊不知暗面的三妹苏笑颜亦有恐怖身手,比起二哥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家三小姐听了姚家少爷的话只是摇头苦笑,并未多做解释,淡淡回应道:“小妹自认与喻家的大少爷,还有着不小距离。”

    “哦?那家伙当真如此惊艳,连苏小姐都要甘拜下风?”

    姚暨显然不信。

    苏笑颜笑而不答,也懒得再纠缠什么。

    喻刃极少出手,没有与其交过手,自然难以体会。

    “苏小姐这么说,难不成喻刃是暗面第一人?”

    毕竟人便是这样,自认为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其实许多时候,耳听未必为虚,眼见也不一定为实。既然没有交过手,姚暨心底自然并不认可这位向来蛰伏的喻家大少爷,他说道:“可否形容一番他的实力?”

    三小姐想笑。

    何止是暗面第一人?

    苏笑颜沉默一瞬,开口道:“不输我家姐姐。”

    姚暨瞳孔放大,一时间说不出话。

    不输苏婉聆……虽只是极其片面的形容,但光是这几个字掩盖的含金量也不止甩了所谓“暗面第一人”几条街了。

    若真如此,太过恐怖。

    或许大部分人听到此番形容的第一反应便是:

    无敌东岭,喻刃何德何能?

    十年前,苏家的这位长女横空出世,碾过了不知多少天才的光芒。传闻她在东岭再无对手时,遇到了那位隐世的东岭绝顶强者。

    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无从得知,只知道苏大小姐去了中土,再也没有回来。

    苏婉聆在明面,喻刃则在暗面。

    喻刃在暗面的评价已经相当高。

    但如今将他与苏婉聆相提并论,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一位是纵横东边天下的天之骄女,另一位却向来不显山露水,姚暨难以将这两道天差地别的身影放在一起。

    “那么苏小姐觉得......喻刃比之他弟弟,也就是五年前的那位天才少年,又当如何?”

    苏笑颜略微思索一阵,摇了摇头,“喻家三公子早已不知所踪,姚兄何必抛出这种问题。”

    即便喻客川天纵奇才的传闻响遍了东岭,女人也并未当一回事。

    再是响亮的名号,在真正交手前,实在是难以震慑人心。

    “也是,那喻客川却是奇怪,似乎从未见其出手,却有着天纵奇才之名......”姚暨点头道,“或许是名不副实,所以这几年来才不敢抛头露面。”

    女人若有所思,漫不经心地应和着。

    “怎么这么久也未见到二兄弟?”

    见苏笑颜对自己爱搭不理,姚暨岔开话题,“我还想向他讨教一番呢。”

    “兄长这些日像是有些琐事缠身,具体如何,小妹也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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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泷江边,小雨绵绵,略微起了雾,遍体鳞伤的姑娘倒在粗糙汉子的怀中,气息微弱。

    有一柄小刀深深扎在姑娘的腹部,但握着这柄刀的手,却是姑娘自己的。

    “霜儿......”

    握着刀柄的手无力地滑落。

    铁汉柔情,热泪两行。

    雪白的姑娘被鲜血染红,再也没有回应。

    两道人影屹立,白衣少爷和他的带刀侍卫,漠然注视着眼前的苦情人。

    “多好的姑娘,真是可惜......”白衣少爷喃喃自语,看向身旁的带刀侍卫,眼神中带有一丝恼意,瞪得那人一哆嗦。

    “二少爷息怒,她母亲的事,是属下冲动了......”

    白衣少爷收回目光,转而投向面前掩面痛哭的糙汉,面无表情开口道:“此事,是我苏家的人任性了。”

    “但既然本少都站在这里了,要多少铜钱银子可以尽管说,阁下就莫要再追求其他。”

    三分嘲弄,七分怜悯。

    抽噎的汉子沉默了,少爷和侍卫不语,等待着回答。

    抱着一具余温将尽,趋于冰冷的尸体,那呆滞的汉子嘴里缓缓吐着字:

    “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你凭什么擅自掌握我们的命运……”

    这位不可一世的少爷皱了眉,眼眉低垂。

    九天之上有雷鸣轰隆作响,苍天亦在愤愤不平,但他站在雨雾电光中,便觉得自己在审判别人。

    “你……再说一遍……?”

    糙汉一字一顿:

    “苏眸,我要你们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