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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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七章 大修行者

    “好些年没去看过师父了。”

    杨泷“哇”的一声往床上一躺,双手枕着脑袋,边对着天花板愣神,边摆出一副感慨的表情道:“老喻,你这几年不回来就算了,在外面瞎转悠,有去看过师父吗?”

    喻客川看着这个曾经与他一同打木桩,耍长剑,还时常把抱怨的话语挂在嘴边的师弟。他眼里倒映着凉洪山顶的峭壁,木屋后院的石阶,衣衫褴褛的老头……

    皲裂的手掌,破损不堪的桩,三公子只记得那些年,他们饱经风霜,无视风雨。

    那些年,双人成行,无人能敌。

    “喻公子?”

    “老喻?”

    姑娘和不像话的青年忽然冷不丁地唤了声,一下子让喻客川的思绪跳跃数年,回到此时此刻的泷湾喻家。

    “怎么啦……喻公子?”

    安芷玉的声音沁入耳,喻客川微笑着看向她。

    “是啊……好久没去看他老人家了。”

    喻客川小时候看堂兄喻刃在院子里打拳踢腿,听着拳脚带起的劲风,觉得这一招一式可帅,羡慕的不行,嚷嚷着要学武功。父亲领着三少爷走了好几个山头,那些个名声远扬的武馆道场,个个学徒满门,可他却偏偏要拜一个碰巧在凉洪山遇见的隐居老头。

    老顽童说他叫顾鸣,要想拜师,首先替他砍柴生火,烧水做饭。

    三少爷听了掉头就跑,那老头子只好连忙改口,和和气气地收下了他山头的第一个徒弟。

    往后两个月,凉洪山又来了个姓杨的毛头小子。拜入顾鸣门下,老爷子也收下了他人生的最后一个徒弟。

    床上看着天花板出神的青年和倚着墙低垂眼眸的三公子同时陷入过往的记忆。沉默中,安芷玉看看这位又看看那位,突然觉得此刻的安静居然带着几分温馨。

    姑娘静静等待了几十个呼吸,忽有些许困意涌来,张嘴轻轻打了个哈欠,抬起手抹去眼角的泪花,抬眸却发现两束目光正对着自己,她说道:“你们……想好了……?”

    喻客川和杨泷对视了一眼,似乎某件事早就在杨泷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刻达成了。

    三公子微微颔首,“明日一早,我和杨泷去趟凉洪山,给师父扫个墓。”

    姑娘迟疑一瞬,低下头把脸埋进膝盖,又稍稍探出双眼,忽然问道:“喻公子,请问你们的师父尊姓大名?”

    她实在是好奇,这小小东岭究竟何人何德何能教出如此逆天的弟子。

    “怎么,安姑娘有兴趣?”

    喻客川饶有兴致,挑着眉回答道:“他叫顾鸣。”

    “是个不干正经事的老小子。”

    杨泷转过头,笑着补充道。

    安芷玉经过一刹那的思索,想起了什么,莫名地有些感触,她一拍大腿,嘀咕道:“顾家的前辈……”

    “柳州的大修行者收下两名东岭的凡人少年作徒弟,这是什么道理?”

    姑娘看着屋内的两位,哭笑不得,“也难怪喻公子如此逆天。”

    安芷玉认识顾鸣,这件事有些出乎喻客川和杨泷的意料,虽他们早早猜测老头子是来自中土的修士,却怎么也没想过师父居然是能够被这位明显在中土山门颇有地位的姑娘称作“前辈”的角色。

    “大修行者”这四个字是否意味着在中土亦有叱咤一方的底气?

    “喻公子,明日的行程,还请带上小女子一起呢。”

    安芷玉故作扭捏道,三公子听来总感觉有些奇怪……中土“绥山”的女修行者,对他一届东岭的武徒自称“小女子”……?

    初相识时戴着面纱,遮起容颜藏匿身份,自称一声“小女子”并不奇怪,可事到如今,三公子只能理解为安姑娘在对自己打趣。

    他微微颔首,说道:“安姑娘若是不怕被天沙府的修士盯上,尽管跟来。”

    闻言,安芷玉“啊”了一声,随即捂着嘴轻笑一声,边从床上下来,望了一眼垂暮的,星星点点的天色,她来到喻客川的身前,约莫也就隔了半个多肩头。

    姑娘出乎意料地伸出手,摁在公子的胸口,挑起单边俏眉,她笑着说道:“喻公子,你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变化吗?”

    喻客川怔神,还不等他开口,姑娘又轻声道:

    “你现在……可是让整座天下都望尘莫及的星君。”

    姑娘注视着三公子的眼神,声音变得格外温柔,“是在这个‘十年’里,绥山的第二位星君。”

    有风打在窗上,撞得嘎吱作响。

    “喂喂喂……”

    杨泷的视线在安芷玉和喻客川之间来回,他半天插不上嘴,这才好不容易找着机会道一句:“你们这说的到底哪儿跟哪儿啊……?”

    三公子拿起柜上的一本破书,丢到了杨泷怀里。

    “回去慢慢看,继续刚才的话题。”

    “诶?”

    刚坐起来的青年慌乱接住破书,顺势躺倒下去,好一会儿他又坐起来,问道:“安姑娘……老爷子在中土,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很厉害的人。”

    安芷玉脱口而出,并没有深究“怎样的人”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说道:“我很好奇……一位大修行者跨越了中东,怎么会没有触动东岭的那位传说?”

    喻客川蹙眉,说道:“东岭的传说……那位隐匿在林海中传说的武者?”

    安芷玉摇头,轻声道:“不是武者,是传说的‘修行者’。”

    “安姑娘的意思是……?”

    姑娘思索了一阵,开口道:“九大州大大小小的城池,漂泊着数不尽的散修,他们大都比不上宗门的修士,在中土难有他们的容身之处……如若来到东岭,盘踞一方水土,做个地头蛇,享乐一生,何乐而不为?”

    她顿了顿,接着道:“多年来,为何东岭几乎见不着修行者的影子?”

    三公子垂眸沉思,很快便抬眼答道:“或许是……出于自古以来,修士们默认而成,又或是某位大能定下的‘规矩’?”

    安芷玉笑了笑,眼神中透露出欣赏的意味,“中土有‘西江东叶’的说法,北边天下是一片广袤无垠的疆野,连着无边的海,称北疆。南边除了那个死气沉沉的谷,便是一片看不着边的荒原,称南荒。而西洲和东岭相较而言,环境是好上了不少。”

    “西边天下虽有少数低阶的修士,却从未有过大的动乱,而东岭更是几乎没有修行者的痕迹,哪怕是有,也见不到修行者在此使出一招一式。”

    三公子听着回想了一番,确实记得玉澹宴上,孙舟曾几何时想要出招解决自己,却被另一位修行者赵石出言阻止。

    “大致意思便是,西洲和东岭,各有一位传说中的绝世强者坐镇,维持着某种秩序。”

    “东岭的凡人被拴在这里,而中土的修行者们却也想破了头皮妄图得到南荒‘守谷人’的认可,触摸‘道’的门槛,破开数百年来维持的死局。”

    一段话听下来,三公子一头雾水,杨泷更是强撑着厚重如山的眼皮,抵抗沉沉困意。

    诸多疑问盘旋在脑海上空,列如“道”,“守谷人”,“死局”等,都是些让喻客川这个出身在东岭的井底之蛙十分感兴趣的字眼,但他却一个也没有问出口。

    所有的问题,都将在不久后的日子里迎刃而解。

    “师父从未在我们面前展露过灵气。”

    他选择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

    安芷玉有些不敢相信,她张着嘴,好一会儿才喃喃道:“曾经在柳州德高望重的大修行者,居然在东岭以武者的姿态度过余生,顾鸣前辈是有着常人望其项背的巨大魄力。”

    姑娘抿着唇,更加坚定明日登上凉宫山顶的想法,倒也不是因为寥寥数语而对这位顾家的大修行者肃然起敬,只是对一届强者的陨落,世态的迁移而抱有不小的感慨。

    另外,她还想见识一番……当未曾踏入修行之途便可斩杀修士的鬼才,成为了一代星君,能够爆发怎样的光彩?

    咚咚!

    “三公子,水果来啦!”

    正发呆到一半的喻客川被小侍女打断了思绪。

    他开门接过一盘精心切好的水果,用签子扎起一块桃肉,在床上那位的眼巴巴的注视下径直送到了安芷玉的嘴边。

    姑娘歪过脑袋,故意露出一副犹豫的表情,待三公子的手在空中停得有些累了,她忽然张口“嗷呜”一声咬掉了桃子。

    想在姑娘张口时缩回手的喻客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计俩居然被识破,望着光秃秃的签子,一脸不可置信。

    “不安好心!”

    安芷玉在心中暗忖,只留给三公子一个写满得意的笑容。

    这打情骂俏的一幕倒是把床上原本迷迷糊糊的那位气得不轻,困意全无。

    杨泷险些破口大骂,三公子眼疾手快,不知什么时候抓起一大瓣橘子,精准投入了师弟张开的大嘴。

    “咳咳……”

    杨泷被酸得直吐舌头,看向自己师兄的眼神满是怨毒。

    “好了好了,明日一早就出门,你也去洗洗睡。”

    三公子淡淡说道。

    杨泷又气又恼,摔门而去。

    “老喻……我真是吃饱了撑着才来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