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十九章 我有一剑
书生的手指在桌面有节奏地敲动,目光下,刺眼的阳光从帘中钻进来,蔓延过了书页上的一行行字,映得人眼稍有不适。他轻蹙起眉头,起身来到窗边将帘子拉的更紧密了些,直到阳光被彻底遮的严严实实,刚欲坐下继续看书时,房门便被叩响。
喻家府邸前,立着两名身着白袍的男人。
喻宏从里面推开大门,不自觉间瞥见阿东和阿阳脖颈布满的细密汗珠。
他咧嘴一笑,波澜不惊道:
“二位大人,欲见我弟弟是所谓何事啊?”
……
天沙府的修行者孙舟随着梁桓出了玉澹阁。
梁家的少爷带来的消息是“在今日清晨,安芷玉同喻家的三公子和另一位青年上了凉洪山。”
梁桓的口气倒算得上信誓旦旦。
赵石并没有一同前去凉洪山,先不说梁桓的消息真假,如是真的,一名修行者也足以拿下修为全无的绥山圣女了。
若不是武葬岗的酒鬼老头不准许修行者在东岭开杀戒,他早就会考虑拧下玉澹宴上那位“羊头骨面具”的头颅。
在拒绝自己招募其加入天沙府的邀请后,“羊头骨面具”说过,他名叫喻客川。
赵石露出一抹充满嘲讽意味的冷笑。
那个叫喻客川的凡人,莫不是以为自己出其不意击杀了贾砀,便有了与修行者叫板对峙的资本了?
“你恐怕还没有这个实力,从修行者手里保住那个女人……”
赵石左右活动脖颈,对脑海中的“羊头骨面具”颇为不屑。
他要做的仅仅是在此静静等候孙舟扛着晕厥的绥山圣女归来,若不出意外,兴许还会提着那位杀死贾砀的怪胎的头颅?
此番东岭之行,甚是轻松。
活捉绥山圣女的大功不费吹灰之力便手到擒来,回府好好向长老们邀上这么一邀,被提拔进入内府也未必不是痴人说梦?
心潮涌动,赵石思绪雀跃。
孙舟前脚刚离开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再次响起脚步声。
与梁桓的小心翼翼,捻手捻脚不同,这次的来者毫不避违,每一步都踏踏实实踩在地上。
床上的修行者缓缓睁开眼,从打坐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想来大概是与梁家那位大差不差的消息。
赵石干净利落地下了床,嘎吱一声拉开门。
还未来得及反应,一丝凉意自眉间转而涌遍全身,这位在东岭宛如一尊君王般高高在上的修行者刹那便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一柄雪白的,尤为细长的剑正抵在他的眉心。
毫不掩饰的杀机冰冷刺骨,点在灵魂深处。
“这柄剑,是……‘细水’……?”
赵石面色苍白,面对眼前这位给他十辈子都只能望其项背的青年,惶恐不已。
“轻剑子”未予理会,就这么看着被吓破了胆的天沙府修士,双目冷冽。
“细水”的剑尖缓缓没入赵石的眉心,开始溢出丝丝鲜血。
“那女人还活着……!”
赵石竭声喊道,心脏猛地抽动,他感受得一清二楚,摧枯拉朽的力量一点一点蚕食着自己的生命。
细长的剑悬停在半空,“轻剑子”一瞬不瞬,等待赵石接下来的说辞。
“我知道她在哪……换我一条活路……”
这位前不久还视他人为蝼蚁的威风荡然无存,他只知道眼前的人是绥山的“轻剑子”,是这届十年所有的年轻剑修仰慕钦佩的顶峰。抵在自己眉心的剑是在中土天下赫赫有名的绥山“细水”。
若单单论剑,整座中土的年轻一辈,怕是只有剑门的那位女子星君能与之相提并论?
若自己杀死凡人如踩死地上的虫子,那么“轻剑子”取自己性命只会更简单。别说他一个先天三境的渣滓,就是化境的大修行者亲临,都得掂量这么一掂量。
赵石的脑海只剩下了求生的念头,为此他只能不择手段。
轻剑子的表情没有分毫变化,轻吐一字:
“说。”
“细水”被青年收回,天沙府修士顿时整个人瘫软了下来,跌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看向轻剑子,战战兢兢,犹豫道:“你……你会让我活的对吧……?”
嗤!
轻剑子眨眼间抬剑,一只手臂带着喷涌的血柱被削飞出去。很显然,这位绥山的冷酷剑修没有多少耐心。
赵石低声闷哼一声,再不敢还嘴,他赶忙道:“在凉洪山……刚收到的消息……”
一双淡漠的墨黑眸子盯着赵石半晌,轻剑子转身而去。
……
凉洪山,顾鸣的碑前,绥山的圣女双手合十,低头哀悼了一番,以作对这位曾风光无限的大修行者的尊重。
孙舟上山的速度奇快。
他单手拎着梁家的少爷,另一只手并起双指,点摁在额上,紧锁着眉头。
破木屋边上的三人并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但无奈凉洪山顶就这么点大,天沙府的修行者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动静。
三公子忽然抬起低垂的眉目,抿着嘴,感觉如梦似幻。
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体会,虽四下除去安芷玉和杨泷便了无人烟,但他的神识却分明感受到有人正在靠近。
喻客川看向安芷玉,还没来得及开口,姑娘便扬起嘴角。
“有人来了?”
喻客川有些诧异,转而一想,今早出门的时候,这位价值十两黄金的“贼女”便毫无遮掩,甚至连初次见面时的那副面纱都懒得戴上,本以为是她胸有成竹,现在看来……她的底气怕是来源于自己……
“让本姑娘猜猜……是天沙府的修士对吧?”
安芷玉的眼中带着期待,她直勾勾地盯着喻客川的双眸,“喻公子,我连自己都押上了,你可不能让本姑娘一败涂地呀……”
那声音故意放轻了,好让语气里的娇欲酥软随着尾音沁出来。
喻客川淡然看着姑娘。
一只手缓缓伸出,在姑娘一瞬间愣神的功夫,三公子轻屈手臂,不大不小的力道挽过姑娘,安芷玉怔着,感到身后隐隐有劲道的风暗地推动气流。
意识过来,她提起心,猛地就往喻客川怀里钻。
三公子送出一脚,与姑娘身后突如其来的身影对撞。
咚!
一闷声下,三公子小退两步,天沙府的修士倒飞出去,在空中打了个跟头,落地后费了不少劲才勉强立稳脚跟。
孙舟咂舌,他看向不久前才刚见过面的这个旷世鬼才。
“你……已是修行者……?”
他看向不紧不慢走到喻客川身后的女子,“是你的手笔……安芷玉,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敢赌。”
孙舟和赵石猜测过不少她可能采取的手段,实在没有想到这个结果。
这个女人,居然硬生生在东岭造出了一位修行者?
“你何来的底气认为一个才刚刚步入初境的家伙,能够保全你的性命?”
孙舟沉声说道,脸色却有着不好看。
那“羊头骨面具”的身上,分明是初境的修为无疑,却能击退三境的自己。
是拥有“五行灵气”的修行者吗……这自古落后偏僻的东岭,凭什么能够产生一位五行修士?
那安芷玉究竟是走了什么逆天狗运?
躲在三公子身后的姑娘歪过脑袋。
她还是那副轻佻的模样。
时刻上扬的嘴角,挥之不去的轻笑。
“哈哈……”
姑娘忍俊不禁,她的眼中是一抹淡淡的玩味,“天沙府的三境先生……跟本姑娘玩,你们可能还差点意思咯。”
这娘们儿,就这么躲在别人的身后说着狠话。
孙舟被气得不轻,他咬牙切齿,紧握起双拳,冷冷看着提着长剑的“羊头骨面具”。
若只是个初境的玄灵修士,凭他三境的修为又怎会跟对方废话……但如果是五行修士,怕是会相当棘手。
天沙府是唯一在中土京州站稳脚跟的宗门,底蕴自然无可挑剔。不提数年难遇的星君,单论五行修士,抓一抓还是有不少的,那些个被纳入内府的师兄,孙舟有幸见过几个,对他们而言,越级战斗并非什么稀罕事。
至于为什么此次前来东岭的是他们这等不起眼的小角色,纯粹是因为他们恰巧被发配在中东边境罢了。
想到这,孙舟内心稍有难堪。
他脸色不变,说道:“既然已是修士,那东关武葬岗的老头说的话可就庇佑不了你了……”
“不过是一个刚入初境的杂碎,你有些天赋又当如何……?”
孙舟挤出不屑的笑意,“你比起那些低下的凡人,也不过是多了几分莽劲罢了,怕是连引动灵气的功夫都不到家吧……插手天沙府的事只会让你万劫不复。”
喻客川突然恍然大悟般,长长地“噢”了一声,他戏谑道:“天沙府的边角料,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厉害货色?”
“有这耍嘴皮子的功夫,怎么不来一掌拍了我的脑袋?”
孙舟的面色更加铁青了一分。
身后有沉重的脚步。
“呼……呼……孙大人……”
梁家的少爷喘着粗气一路小跑来到天沙府修士的身后。
场上最为不明所以的便是他和顾鸣石碑旁的青年了。
梁桓看看眼前浑身紧绷的孙舟,又看看喻家的那位,心中是愈发感到不妙。
另一边的杨泷也不是傻子,多少猜出此刻的情形。
他看向自己的师兄,面对中土来的修士,此时却是一脸风轻云淡。
“老喻,你丫现在怎么这么生猛了……连修行者都不带怕的?”
据说中土的修行者打起架来,不说引动天上五雷,平推万里山脉之流……那四周的花花草草是怎么也得遭殃。杨泷默默往后挪了两步,边朝喻客川嘀咕着。
“可得好好在安姑娘面前耍个威风……”
如此想着,三公子这才缓缓抬起长剑,他目视着前方怒不可遏的孙舟,轻声说道:“安姑娘,杨泷。”
“这一剑……你们看好了……”
剑之所向,是从中土远道而来的天沙府修行者。
就在几日前还遥不可及,望而生畏的修行者。
他习武数年来,只存在于话语间的,无所不能,无比强大的修行者。
在几道惊愕的目光下,他剑指孙舟,学着印象中的绝世高手那仙风道骨的模样,徐徐开口:
“我有一剑……敢接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