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我是万历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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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徭役之苦

    潮阳县因处山之南,海之北,而名“潮阳”,“潮州”其名取“在潮之洲,潮水往复”之意。

    潮阳县嘉靖年属潮州路,下辖十个都(乡),范氏一族在潮阳县棉城边缘地区。

    棉城是潮阳的县治所在地,也是全县的行政管理中心。

    县衙位于棉城中心,门前是棉城的主干道,平日白天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今儿又恰逢役日,门前道路更是被堵个结实。

    说话声,叫骂声嗡嗡作响,范凌恒在见广场周围还有十几个小贩汇聚在旁,做着买卖。

    甲长带着本次服役的十人挤过人群,走到挂着《潮阳县署》匾额的县衙门口,一路上脚臭味混着汗臭味,让范凌恒回想起高考结束后的那个暑假,自己在工地打工时居住的工棚。

    “你们在此处稍等,我进衙内通知主簿大人。”

    说完,范清醇进了县衙,留下范凌恒一行留在原地。

    “老哥,一会儿咱们去河堤上工作怎么分?”范凌恒对旁边这位仁兄套着近乎。

    这位老哥皮肤黝黑,身着粗麻布制成的褐色短打,精壮身材,看起来就孔武有力。

    “一会儿典吏把任务分给小吏,小吏会领着咱们去服役的地方干活,不过我看咱们八成还是要修河道,你爹怎么忍心让你来了?”壮汉名叫范凌风,是范凌云的大哥,两家本就认识。

    “哥哥得东家赏识,刚升到后厨做帮闲,月钱也涨了,爹爹怕请假多日给东家造成不好的影响,所以我来代父服役。”范凌恒看着范凌风不敢相信、疑惑的目光解释道,看来自己之前书呆子的形象还真是深入人心。

    范凌风上下打量范凌恒道:“咱们这次主要是清理河道淤泥、挖排水沟、引水渠,你这模样,能干?”

    两人站在一起,范凌恒瘦的像麻杆一样,虽然身高比范凌风高出半头,但只要旁人眼睛不瞎,就能看得出大腿比范凌恒腰还粗的范凌风更有力气、更能干活。

    范凌恒自然也明白,这次来十有八九要吃大苦头,他皱了皱眉头无奈道:“干不了不也得干,家里又没银子可出。”

    “也是,能来的不都是咱穷人嘛!这样,你第一次服役,一会儿甲长安排活的时候你让他把你和我安排在一起,我教你怎么干。”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乡亲,再加上本来范凌恒和他弟弟的关系就不错,范凌风拍着胸膛向他交代道。

    范凌恒双手作揖谢过。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范凌恒已经被旁边小贩卖的肉包子味勾引的口水都要流尽时,县衙里走出几个头戴乌纱帽翅、内着青衣长衫,外穿红马甲,腰系青丝带的公人。

    本来犹如菜市场的县衙门口瞬间安静下来,范凌恒发现周遭乡民看着这些身着官服的吏员们一副又恐惧又羡慕的神情。

    不过倒也正常,按范凌恒的理解,县衙里只有统领全县的正七品知县、知县副手正八品的县丞、掌管文书的正九品主簿,这些人是在吏部挂着号,有正式编制的。

    像是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的长官典吏以及不入流的县学教谕,无品级,算是事业编,和前者一样是吃国家皇粮的公务员,稳定收入,旱涝保收。

    但一个县里几万人,总不能就这么几个干活的人,于是就有了吏员,也就是眼前这群连编制都没有的合同工。

    官主决策,吏员执行。

    这些吏员们都吃的县内财政,如果遇到县内收成不好的时候,他们没有工资,而且身为下九流的职业,吏员本身及后三代均不得参加科举。

    但这不耽误吏员在当地成为普通百姓梦寐以求的工作。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而且现在这些农民不像范凌恒,曾经处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对事情的看法和自己未来要走的路能规划个明白,或者是能凭借短视频把自己所受的不公传播出去,得到传播,引起相关部门的重视,解决遇到的麻烦。

    现实是,大多数老百姓根本就没有接触高层次的机会,基层胥吏就是他们门口一亩三分地的直接领导者。

    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治安、农耕、服役、催收都归他们管,所以在本地有一个吏员身份能带来的好处和收益是相当之多。

    比如现在出来的叫三班徭役,这些吏员们原本并不属于专职,而是兼职,按理说今天在县衙干活,明天官服一脱就得下地干活。

    但人家好歹是在官府当差,下地干活摔了、伤了怎么办?

    于是乎,这些吏员们摇身一变,把自己该承担的徭役往范凌恒这种普通老百姓身上摊,他们只需要盯着这些人干活就行。

    吏员身后跟着的是甲长们,甲长要把手头的工具分发给自己带来的服役人员,最后还要把工具完好无损的送回县衙。

    范凌恒原本的任务和自己老爹一样是清淤,但他听了范凌风的话,说自己第一次来服役,怕干不好活云云,最后成功说服范清醇把他们两人分到一起,负责在练河边挖渠引水,改善田间。

    大家把工具分了分,范凌恒两人领到了一头牛,一个犁耙和两把铁锹。

    “会驱牛么?”走在路上范凌风问道。

    范凌恒摇了摇头。

    “会用铁锹么?”

    范凌恒瞄了眼和后世基本一致的铁锹,确信道:“会!”

    “那一会儿我在前面扶犁,你在后面把碎土铲到两边,小心点儿别把铁锹搞坏了。”

    范凌风看了看四周,凑到范凌恒耳边轻声道:“今天是王皂吏当监工,他本就小气,你要把衙门的东西弄坏了挨板子不说,他非得让你按市价赔偿,然后把坏了的物件修一修放回去,把赔的钱放自己兜里。”

    范凌恒点了点头,在了解到小吏没有固定工资的时候他就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刚才的广场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羡慕这份没有工资的下九流工作,不就是因为这些人可以利用自己手中仅有的权力吃拿卡要,中饱私囊。

    就说这从衙内领的工具,真要遇到个抠门小吏,等到你今日服役使完后,收你一笔器材使用费都算正常!

    不交?不交明天自己找工具干公家活。

    找不到干不成活?关我屁事儿?你的活就这么多,你要干不完就接着干,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干。

    好,你找到了工具把活干完了是吧?那我再给你加点,那户人家交了钱,你把那户的活也给干了……

    这一般人家哪耽搁的起,最后只得拿钱了事。

    范凌恒懂得这个道理,于是在干活的时候小心翼翼,唯恐手里木柄受潮了的铁锹歇菜,但这样一来速度难免慢了下来。

    而且……范凌恒揉了揉酸痛的腰,捏了捏软绵绵的胳膊,不禁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必要考虑下怎么挣钱,想办法改善下伙食,锻炼个身体,别书没读出来个所以然,先因为什么营养不良、低血压之类的一命呜呼。

    他稍作休息,看着前面停下来拿着铁锹帮忙铲土的范凌风不禁心生感激,这位大哥前面驱着牛车,牛车跑远了就下来用铁锹挖沟,等于一个人干了两份活。

    就这,自己身体也有点吃不消啊!

    范凌恒无奈的叹了口气,拿起铁锹弓下腰继续挖沟。

    等到太阳升到头顶,范凌恒两人找了处阴凉地,他打开备好的食盒,把早上做的糠菜窝窝分出一个给到范凌风。

    范凌风接过窝窝,从口袋里摸出两鸟蛋递给他。

    范凌恒一看是鸟蛋,不由“扑哧”一下笑出声:“凌风哥,这是凌云那小子给你的吧,昨天在学堂我就吃过一次了。”

    范凌风笑道:“可不是,那小子不好好读书,就喜欢下海摸鱼,上树掏窝,你可别学他。”

    “我听他说下个月满十五后就不读书了?”

    “嗯,我爹帮他看了门亲事,等年底结了婚,凌风就得自立门户,他又不是读书的料,不如早点跟着家里学学种茶、贩茶。”

    范凌恒剥开鸟蛋,掰开窝窝夹进去,咬了一大口,许是饿坏了,又或者是鸟蛋的味道过于美味,原本他看不上眼的糠菜窝窝现在吃起来比他曾经在北京吃过的艾窝窝还要可口。

    “你准备啥时候结婚?我记得你比凌风还大一岁吧?”

    “我这家里条件你又不是不清楚,哪家姑娘肯嫁过来?而且我年龄还小,你没看我哥虚岁都二十了还没娶媳妇儿。”

    范凌风嘿嘿笑了两声打趣道:“你看我和凌远同岁,我孩子都两岁了他还打着光棍。

    不过凌远去后厨做帮闲,要是哪个大厨看上教两手以后不愁娶媳妇儿。

    至于你,今年过了,你守丧三年期满,能去参加县试了,要是你能考上秀才,咱县里的媒婆还不得踏破你家门槛。”

    范凌恒咽下最后一口窝窝,对着掌心使劲儿吸了口气,把碎屑一并吞下去,含糊不清道:“多谢多谢,承你吉言。”

    两人吃罢午饭,坐到牛车上闲聊,范凌恒看到来巡检的王皂吏刚想打声招呼,就看到对方一脚踢翻他的食盒。

    “你……”不等范凌恒话说完,王皂隶举起手中皮鞭抽过来:“啖狗粪的玩意儿,莫不是晚上吃了屎没力气?说好的十里渠,一上午才挖了三里,不知道牛车是公家的么?还有脸坐上去?下午给我加紧了干,干不完都得给我兜着走。”

    范凌恒护着头,胳膊上结结实实挨了两鞭,抽到的地方火辣辣钻心痛。

    从小到大他哪受过这种欺辱?

    范凌恒红着眼,攥着拳,跳下车就朝王皂吏冲去。

    可范凌恒双脚刚挨地就被范凌风从身后死死抱住:“好的,大人,你放心!下午一定好好干,下午干不完,晚上我们也一定完成十里渠。”

    王皂吏点点头,用鞭梢指着范凌恒道:“怎么?你不服?”

    “我服你……妈了…唔……”没等范凌恒骂出口,范凌风又伸手捂住他的嘴。

    王皂吏虽然没听清范凌恒骂什么,但看着对方不善的眼神,想来肯定是不好听的,于是厉声道:“直娘贼!还敢应口。”

    说完又举起鞭子,范凌风转身把范凌恒护在身后,他听到皮鞭清脆的响声在范凌风背部炸起。

    范凌恒拼命挣扎,可范凌风死死捂着他的嘴,架着他的胳膊不松手。

    “一鞭,两鞭……”五鞭下去,范凌风的短衣麻衫已被抽烂,鲜血也渗了出来。

    这边的骚乱很快就引来范清醇注意,他挎着小短腿,提着长衫下摆,急慌慌赶来,大眼一扫就基本清楚是什么状况。

    范清醇瞪着两人,佝偻着腰,给王皂吏道着谦:“实在抱歉……王大人,那小子是替父服役,之前是咱乡里有名的书呆子。你看他白白净净的,是不是看着就像是读书人?他爹指望他能考上秀才!之前一直没让他吃过苦。所以您大人有大量,原谅他吧?”

    王皂吏闻言眉毛一挑,骂骂咧咧道:“呸,小撮鸟,给谁上眼色呢?贱骨头的,别说你不是秀才,你就是秀才又能怎么?我就是潮阳县的天!你家范清礼见了我都得客客气气!你个猢狲还敢瞪我?反了你!今天这十五里渠你必须给我挖了,一米都不能少!”

    范清醇陪着笑脸问道:“大人,不是十里么?”

    王皂吏瞥了眼被范凌风护着的范凌恒,冷哼一声不屑道:“哼…现在是十五里,再有下次就是二十里。范清醇,好好教教这个小猢狲规矩是什么。”

    待王皂吏身影走远,范凌风这才松开手。

    范凌恒看着对方血淋淋的后背和自己胳膊上渗出血的鞭痕,腮帮鼓起,咬紧牙关,握紧双拳,全身颤抖,一言不发。

    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顷刻之间,范凌恒认清了现状,这不是他熟知的21世纪,这是明!

    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个由汉人建立的大一统封建王朝!封建王朝!

    是权利主导一切的年代!更是底层民众的生命可以像蝼蚁一般可以被随意剥夺的年代!

    “……你不知道,王皂吏他爹,他爷爷都是这个职位。吏员们横行乡里,鱼肉乡亲,任意欺负百姓对他们是家常便饭;营私敛财、中饱私囊更是司空见惯。

    而且因为都是传下来的位子,往上几代他们都是一伙的!你得罪一个就是得罪他们一群!连知县他们都不放到眼里,你……你可怎么敢!”

    等范清醇给他讲完,范凌恒面色平静的向范凌风鞠躬致歉:“抱歉,凌风哥,是我不懂事,让你挨了鞭子,还跟着我受罚,等完成十里你先回家,剩下五里我自己来。”

    范凌风咧嘴笑道:“算了,都是乡亲,我皮糙肉厚,挨上几鞭也不碍事,你是读书人,和咱不一样。活是咱俩的,我陪你一起,不过还麻烦里长大人晚点带其他乡亲回家时给我家老三说一声,让他来帮忙。”

    范清醇点头记下,对范凌恒语重心长道:“你现在是民,民不与官斗,你之前年龄小没接触过这些,但从今天开始你要懂得规矩,知道什么是规矩不?”

    范凌恒重重点了点头。

    他清楚,规矩是人定的,国家定下的法律叫做规矩;孔孟之道也叫做规矩;比你强的人定下的东西还叫做规矩。

    规矩没有对错,但弱小就得守规矩,哪怕不合理也只能夹起尾巴做人!

    如果他有钱或是有功名都可以免役;如果他有官身,这王皂吏恐怕会想尽一切办法讨好他。

    但这些他统统没有,所以他只能遵守王法,老实服役;他只能遵守王皂吏的规矩,出最大的力,干最累的活,还要做好随时挨鞭子的准备!

    想改变这一切,那就只是不计一切的向上爬!因为只有爬的足够高,成为那个制定规矩的人才不会让今日之事再次出现!

    生活不是等暴风雨过去,而是学会在风雨中起舞!

    想通后的范凌恒原本慵懒随意的气质变得凌厉且坚决,他抬眼看了范清醇一眼,对方不由住了嘴。

    在这一刻,范清醇仿佛感受到了曾经在范进老爷身上感受过的气质,那是一种不怒自威,独属上位者的气场。

    可他?这位十六岁的少年?

    范清醇揉眼睛再看,范凌恒已一如往常。

    只一瞬间,范凌恒收起锋芒,这是他前世操盘价值数亿比特币,以及做风投时给他带来的底蕴。

    在那种资金游戏里,几分钟甚至几秒钟就亏损十万甚至百万资金是常有的事,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心脏,恐怕他早已被人生吞活剥。

    当他真的表现出这股气势,眼神、动作当然会对乡民们带来压力。

    “昨天没休息好吧,眼睛怎么出毛病了?”范清醇转身叨叨着走开。

    范凌恒面含笑容,对里长的背影喊道:“大人,麻烦今晚你也给我爹爹带句话,说我晚点回家。”

    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把袖子撸起来,以免布料黏着伤口,随后抄起铁锹,开始和范凌风继续两人的十五里长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