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县，地处泗水郡与郯郡交界之地。

    淮阴县境内有一条u字形的大河弯，名为山阳大弯，作为苏中平原的水上要冲，山阳大弯同样也是秦驰道的一部分。

    由济水南岸的定陶入泗水，再由泗水向南入淮河，最后经邗沟以达大江，山阳大湾处于由淮河至末口的必经之路，是大秦江南驰道的重要组成部分。

    由咸阳至淮阴县，千里之地，三五日间便可抵达。

    这日，一布衣仗剑的少年走在大街上，他仗剑而行的模样引起了不少街坊邻里的注意。

    “哟，快看，好像是那家人的孩子……”

    “还真是，不是传言有人见他带着一具尸体进了山？竟没被山上的狼吃了……”

    “可惜了，这么小的孩子今后也不知道做什么过活。”

    “你还可怜他？他背上那柄剑可是值不少钱……”

    道路两旁议论声不断，少年却充耳不闻，直到一阵食物的飘香钻进他鼻孔，他这才停下了脚步，双眼发直地看着路边一家餐馆。

    他腹中饥饿，犹豫半天还是没忍耐住，跨步朝餐馆走了过去。

    “一碗烧饭多少钱？”

    那店老板瞅了他一眼：“烧饭半两，加羹汤一两。”

    在秦朝下馆子就别想着什么炒菜炒饭之类的了，铁锅要到宋朝才开始出现，秦朝的烹饪方式只有两种，一是煮，二是炙。

    至于酒品卤肉之类的更是别想，秦朝有着极其严格的禁酒令，被抓到就得去服城旦，而肉类之中，除了鸡鸭鱼外，平民百姓也就能吃吃狗肉。

    牛是帝王专属，羊是公卿专属，平民不可享用。

    少年摸了摸自己内兜，里面空空如也，他这才想起身上最后一个半两钱在埋葬母亲下山的路上摔了一跤，跌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去去去，没钱别挡在门口耽误我做生意。”

    见少年拿不出钱来，店家恶声恶气地赶人。

    韩信一声不吭，从店门口走开。

    自父亲死后，他们母子俩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长久以往之下倒是锻炼出了他远超同龄人成熟的内心。

    他忍着饥饿继续往前，要说钱的话他倒不是拿不出来，这年头铁器最值钱了，背后背着的铁剑拿去卖了足够他衣食无忧。

    可铁剑作为韩家的传家宝，象征着韩氏往日贵族的身份，他卖不得，也不想卖。

    更何况，韩信自己也十分爱惜这把剑，往日母亲总是让他不要带着剑出去张扬，如今母亲已逝，倒是没人再能管教他了。

    他一边往前，一边想得出神，竟没注意到前方不知何时冒出伙少年，说说笑笑，拦在自己前方。

    “我早看他不惯，每日背着他那把破剑装模作样的样子，却连饭都吃不起，还要时常去我姑父家混饭吃，真是可恶！”

    “你悠着点就是，当心真被他一怒之下杀了……”

    “没事，他们家的人一向怯懦，我赌他没那个胆子……”

    为首的少年浑身腥臊味，像是刚从屠宰场出来，他与身后几个少年说着什么，待韩信走到面前，他急忙断喝一声。

    “站住！”

    韩信回头：“何事？”

    “你就是韩信？”少年用鼻孔看人。

    “正是在下。”韩信不卑不亢。

    “我听说你长得高大，每日背着刀剑四处乱晃，好像很勇武的样子。但在我看来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胆怯。”

    他昂着头，往前一步指着自己胯下道：“如果你不怕死，那就当众刺死我，自有人去报官，我俩一命换一命；如果你害怕被官府捉拿，就从我裤裆下钻过去。”

    韩信皱眉看着面前的少年，记不得自己何时得罪过他。

    “快点，你如果害怕就从我裤裆之下钻过去，否则就刺我一剑……”

    几个少年隐隐将韩信围在中央，都是一脸调笑之色地看着他。

    街市边不少人同样注意到了这边的热闹，都等着看好戏上演。

    “或者……”少年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韩信背后的剑：“若是你不想刺也不想钻，那就把你的剑交出来，我们就放你离开。”

    韩信终于明白了，原来这些人盯上了自己的剑。

    剑是绝不会交出去的，他也不愿与这群“小孩”做什么意气之争。

    韩信盯着少年的脸看了许久，直将后者盯得浑身发毛。

    “你在瞎看什么？莫不是想先被我揍一顿？”

    少年恼羞成怒，韩信看着他的眼神仿佛一个大人正看着小孩取闹一般，让他非常不爽。

    他岔开双腿继续叫嚣：“快点！有胆就刺死我，没胆的话就从这儿钻过去！”

    韩信默默低下头，匍匐下身子，屈膝跪在地上。

    形势比人强，从前父亲曾教导过他，为将者，若遇劣势，保全有用之军才是上策。

    做人也是一样，今日之耻不过是为了衬托来日的荣耀，他胸有大志，何必与一些庸人纠缠不休？

    此时拔剑杀人不过争一时之气，留待有用之身方有将来。

    他这么想着，在旁人的嘲笑声中缓缓俯身……

    韩信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手上的灰，脸色如常：“我可以走了吧？”

    屠户少年没想到韩信真会从自己胯下爬过去，他愣了楞，对着左右指着韩信大笑：“哈哈哈，伱们看到没有，他还真的钻了我的裤裆！”

    “哈哈哈，看到了，真是可笑，负剑而不敢出，世上竟有如此怯懦之人。”

    “路边的三岁孩童手里哪根棍子都比他有血性。”

    其余人附和着他，对韩信大加嘲讽。

    这個时代重义，重骨气，韩信此时的表现在其余人眼中毫无疑问将“软骨头”三个字表现得淋漓尽致，此事传开后他将会是所有人嘲笑的对象。

    屠户少年与韩信年纪仿佛，却只能仰头看着比自己高出近一个头的韩信，可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人格上的巨人。

    他指着韩信，得寸进尺道：“今日你受我胯下之辱，往后遇见我也得恭敬行礼，然后避着我走，听到没有？”

    韩信默不作声，屠户少年看着韩信这副样子还以为其是默认了。

    于是带着得意的笑容以一种指使的语气开口：“放他走吧！”

    围住韩信的几个少年本想再捉弄一番，见此情形也散开了一条路来。

    而在路边一个摊位旁，一伙风尘仆仆仿佛行商之人默默看完了整场闹剧。

    待到韩信将要离开时，貌似领头者微微点头，于是一伙人起身，径直朝韩信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