魍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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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磁器口的豆汁

    从花市往南,有一家卖豆汁的店,可以说是清真老字号,不论是不是吃早饭的时候都有人在那儿吃饭。

    高兴本来选这个地方是因为不想挨着污水处理厂,结果还是“香飘十里”,尽管他租的地方距离那家店很远,每次都要途径那片区域。

    这里距离天坛公园很近了,每天都有附近的大爷大妈在公园里晨练。而住在这里的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房子也就是所谓的“老破小”,租金也就没有那么高不可攀的地步。

    他不知道为什么王珊珊会有这么一个老房子,可能是因为等着拆迁,这是胡同口本地人最爱摆的“龙门阵”。

    房子里的情况还不错,“一无所有”代表着“干干净净”,不用费劲把前面租客留下的东西搬出去。

    他其实还想着自己动手做家具装修,学校里有机床,只需要给老师打个招呼就可以用了。

    从王珊珊家离开已经是接近中午,看完房子已经下午一点,当他回学校把行李收拾完,已经下午三点,这时他想起来给家里打个电话,他既然要出去住,家里就不要再给他住宿费了。

    全家人都沉浸在陈玥考上第一志愿的喜悦里,其实她读的并不是清大这类高校,如果是第一批次,即使山路让邮递困难,还是早就送到了。

    她读的是矿业大学,读这个专业的女生很少,但“古道”的浪漫只有驴友才会体验,正常人都会选择公路的。

    她的目标一开始就是回去,到燕京读书就当来见世面,干爸干妈、高兴的爸妈、奶奶、弟弟都在,他们俩不可能都离开大山的。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属于这座城市,所以他也不像同学那样试图融入燕京的生活中。

    除了燕京以外,没有别的地方有国图那样大的图书馆,那是他读书期间去得最多的地方。

    以前在山里他不需要骑自行车,现在他已经学会了,这是最便宜的代步工具。

    他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自行车后座上,那里从没有哪个女孩坐过,然后跟蹬三轮的一样,从学校骑到磁器口。

    在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高兴想起了自己的爸爸,他很普通,或者说奶奶没有把他送到道观里去过。

    他和这个时代很多人一样,在城里打工,寄钱回家,逢年过节才会回来一趟。让高兴去读考古而不是土木也是他的主意,因为他发现做普通的泥工挣不了多少钱,反而是古建筑,尤其是老墙砖之类会被人高价买走,然后按照以前的样式重建,有些老手艺不是现代的泥瓦匠知道的。

    这时红灯变绿灯,高兴和其他人一起穿过十字路口,他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

    等到了回民街,他是真的饿得慌,此时闻到那豆汁味也不觉得“酸爽”了。

    那一片都是小吃街,撒子、排叉、火烧、面茶都是不错的选择,他在吃饱喝足后才又回到了租的房子。

    他沿着楼栋狭窄的楼梯上到3楼,房门却大敞开着,一开始他以为自己招贼,不过他那屋里空无一物,谁会偷他呢?

    等他站在门口,发现家具已经齐了,都是新买的,小李正在客厅里打电话。

    “好,行,明天早上啊。”小李说完挂断了电话。

    这时他发现了高兴,脸上的表情古怪起来。

    “报告出来了,确实是几百年前的人皮。”小李干巴巴地说“要是近代的,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是王姐让你送来的?”高兴问。

    “不,王总让我派人收拾,这不才收拾妥当吗?”小李笑呵呵地说“咱们都是打工的,把老板安排的事安排妥当了,才不会挨骂嘛。”

    高兴冷着脸,他确实想着把这些东西让小李都拿走的。

    于是他带着行李,抬脚踏进了这个他生平第一次租的房子。

    “都是新家具,记得开窗通风,散甲醛。”小李说,然后衣着光鲜的他就离开了这个老旧居民楼。

    玄关的门关上后,高兴把自己的行李放在地上,整个人都是木的。

    繁忙让他暂时忘了一些事,他走到了卫生间,发现洗脸台上有一面模糊的镜子,用水将它给打湿了,接着脱掉了上衣,用它擦干净镜子上的水渍。

    那个鬼脸还在他的胳膊上。

    它可能是趁着高兴睡着的时候想攻占心脉,却到了手少阳就停止了,高兴毕竟是“童子”,哪怕现在是全年阴气最重的时候,它也占不到优势。

    这时高兴的手机又响了。

    他看来电显示,是王珊珊,他犹豫了一下接通了。

    “都安排好了?”王珊珊问,说话间能听到呼呼的声音,似乎她正开着她那辆红色的玛莎拉蒂在急驰。

    “收拾好了。”高兴淡淡地说“谢谢姐姐。”

    “谢什么呀。”她带着爽朗的笑意问。

    “小李安排地很好,家具都到了,该有的都有了。”高兴回答。

    “姐之前说的是气话,你别当真,房租不要你的。”王珊珊说。

    “一码归一码。”高兴坚持道“你免我一半房租已经够了,以后那块地方会出什么事我也不知道,不一定把东西拿出来就太平了。”

    “我晓得,反正挨着那东西的都卷进去了,对吗?”王珊珊笑着说。

    “你知道就好。”高兴不高兴地说,将电话给挂了。

    他没忙着收拾房子,或者说他活不过今晚这房子收拾了也没意义,于是他拿着鸡血朱砂来到了客厅中宽敞的地方。

    这是他刚才在小吃街弄来的,他虽然不是正式的道士,画个“迷魂阵”还是会的。

    鸡血是阳气很重的东西,甚至鸡的阳气比人还重一些,但是死去的鸡,阳气会慢慢消散,就像垂死的人,会让一些“不干净的”东西认为有机可乘。

    夺舍还阳哪怕是一小会儿也是可以的,只要能完成它们心愿未了的事。

    高兴动手前想起了一件事,从背包里拿出了《阅微草堂笔记》。

    他随意翻开了一页,笔记里讲了一个故事,纪昀以兵部尚书的身份去德胜门监考,被安排住在什刹海的馆舍里,馆舍之前是一座明朝古寺。

    古时规矩僧住一室,佛住一室,这一寺的和尚们都住在寺门附近的小屋里,而寺里却有许多空房间,上面都被贴了封条。

    纪昀住在后殿东廊下一间房内,里面干净整洁,他很满意,就是那屋子太冷了,生几个炉子也暖和不起来。

    他想着将就一晚,仆人们却吓得不敢入睡,彻夜点灯坐在廊下。

    到了第二天,纪昀才晓得那间寺里每一个被查封的房间里都死过人,也都是寻替身的。如果是上吊的,也会吊死;如果是跳荷花池里死的,也会淹死;如果是被匕首……

    “兄台,你的死法在咱们这儿恐怕没发复刻啊。”高兴对着胳膊上的鬼脸说“你要有什么夙愿未了,你直说,或者托梦也行。”

    没人回答他,高兴长叹一口气。

    迷魂阵对付的是还没有附身的“游魂”,对付这种已经粘上的“狗皮膏药”是没用的。

    他后来想起了昨晚上咬破手指前运的心法,从他去读书开始就没练过了,不论是自习室还是寝室,一个人盘腿而坐看起来总有点不正常。

    “管他的,死马当活马医吧。”高兴自语着,就在他坐在地上,打算练功的时候,电话又一次响了。

    来电显示是王珊珊,他顺手接了。

    “吃饭了吗?”王珊珊问。

    “我吃了。”高兴回答。

    “还生我气呐?”王珊珊哄小孩一样说。

    “不是,我真吃过了。”高兴跟报菜名一样把晚上吃了什么说给她听。

    王珊珊大笑起来。

    “你说相声呢?”她笑完了以后说。

    “我妹叫陈玥,小名玥玥,但请不要叫她小玥玥。”高兴严肃得说。

    “她漂亮吗?”王珊珊问。

    “漂亮。”高兴回答。

    “有我漂亮吗?”王珊珊又问。

    高兴将还在上初中的陈玥和王珊珊做对比,尤其是早上她穿着薄纱站在窗边的样子。

    那衣服其实一点都不透,就是那光……

    “问你话呢,你妹漂亮还是我漂亮?”王珊珊凶悍得问。

    “你漂亮。”高兴立刻说。

    “我哪儿比她漂亮?”王珊珊继续追问。

    高兴看着眼前的朱砂琢磨,他要怎么把电话挂了好练功呢?

    这时不知道哪位邻居家的功放响了,里面放着一首歌:

    小和尚下山去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见了千万要躲开。

    “你现在在哪儿呢?”王珊珊问。

    “在屋里。”高兴说。

    “你现在去阳台。”她命令道。

    “我去哪儿干嘛?”高兴问。

    “让你去你就去!”

    高兴只好站起来,走到预制板做的阳台上,这里以前可能做了封阳台,现在玻璃没了,只有铝合金窗框。

    “到了么?”王珊珊问。

    “到了。”

    “你右手边有一根电线杆,你往电线杆的右边看。”王珊珊说。

    高兴照着她说的做了。

    “看到什么?”王珊珊问。

    “祈年殿。”高兴答道。

    “去过天坛吗?”王珊珊问。

    “去过。”高兴放弃了挣扎,一边和王珊珊通话一边收拾房间。

    实在不行今晚上别睡了,一夜无眠应该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