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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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病房里的温暖

    “祁鉴开跑哪去了?”钱代云阴沉的脸显得更长了,扫了一眼站在身旁的几个人。莫怀鹏看了眼左向楠,左向楠看了眼康小军,康小军又看了眼高琼。高琼说话了:“钱站长,小祁去医院打点滴了,他胃炎犯了。”

    “胃炎犯了,现在就你们组的活最多,他作为组长,怎么也不请个假就走了?”

    “哦,他是突发性的,疼得站不起来,刚才还是我们给叫了辆出租车走的。我们想跟过去一个人,他说不用。”高琼回着。

    “他还以为他是区长的女婿呢?”钱代云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高琼、左向楠和康小军都惊呆了,连最见过世面的莫怀鹏都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去医院看病吗,也不至于扔出这么一句,实在是有失水准啊。几个人哪里知道,李春茂调走,钱代云着实兴奋好几天,五年了,自己就是跟李春茂尿不到一个壶里去,李春茂正处级,钱代云正科级,虽然一个领导一个下属,但钱代云的亲舅舅是平阳油田的老局长,虽然已经退休了,但老领导的余威和人脉让钱代云在与李春茂的相处中有了一种超然于级别差异之外的底气。但毕竟人在屋檐下,李春茂的强势和手腕让钱代云吃了很多明里暗里的亏。其实这跟祁鉴开又有什么关系呢?有关系,祁鉴开的前岳父是滨海开发区区长潘淑山,而潘淑山跟张鸣岐是铁哥们,李春茂又是张鸣岐的得力干将,而这正是李春茂的底气,尽管祁鉴开从未得罪过钱代云,但是钱代云对所有与李春茂相关的人都充满着恨意,在钱代云的意识里,人分为两种:一种是跟李春茂有关系的,一种是跟李春茂没关系的。

    “钱站长,您看这样吧,现场有什么活我们先干着,一会我给小祁打电话,问问他什么时候能回来。”高琼说。

    “高琼,听说你跟祁鉴开很熟啊?”钱代云嘴角一撇,含义丰富地说,“听说你还帮他买过衣服?”

    高琼腾地一下脸就红了,确实有这个事,但那是她与祁鉴开在商场偶遇,祁鉴开正好想买件上衣,就请高琼帮着看看,用祁鉴开的话说:你要是让我挑本书,我肯定能告诉你那本书有干货,那本书全是废话,但说到挑衣服,实在是没有那个审美能力。这是件在平凡不过的事儿,可是在国有企事业单位,这就有可能是个事儿,说“可能”,那就是看有没有人非要把他搞成事儿。这世上的事儿最怕听说,听谁说的?怎么听到的?根本不重要;这事儿是真是假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些人在说,有些人在听,这一听一说,就成了“事儿”。特别是男女关系,男女之间的事儿,能较真吗?既然秦观和管萍萍被认为有事儿,那高琼和祁鉴开又有什么不可能呢?绝不会因为他们是书记和主任,是领导,而你们是组长和组员,是普通职工,而有什么本质不同,不管是谁,人们对这种事儿的想象终点都会在床上,至于从相好到上床的过程,则全靠说和听的人完全自由发挥了。

    高琼在一瞬间的愤怒之后,马上恢复了平静:“是有这事,钱站长,我的审美还行,您要是有这方面需要,我也能给您做个参考。”

    钱代云也不看高琼,转身就走,对紧贴着他身后站着的装卸队队长罗明说:“罗明,把六号库的门敲开,把七月份运来的那批物资拿出来!”

    歪戴着安全帽的罗明像得了圣旨,拎起一根撬棍就奔着六号库走过去。高琼一下子拦在了罗明身前,高耸的胸脯挺得高高,在罗明耳边狠狠地说:“你要是敢把六号库的门撬开,我就把你那两个蛋蛋捏爆。”罗明浑身一紧,仿佛已经被人攥住了名门,灰溜溜地走了。他知道这个三十六岁的从基层走出来的女人,上过井,修过路,是个趟过爷们河的主儿,狠劲儿是不用怀疑的。再说,按照公司规定,库房的钥匙只能是保管组的组长拥有,现在都下班了,没有极特殊的原因,撬门实在是没有那个必要。

    深秋的暖阳透过半掩的浅蓝色窗纱照进屋内,在对面银灰色铁柜的镜子上来了个漂亮的急转弯,温和地停在祁鉴开的腹部,不知是消炎药水的作用,还是阳光的作用,他觉得腹痛减轻,胃里舒服多了。肉体和精神,作为人的两个组成部分,总是在你活着的时候相互拉扯,此消彼长,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身体稍见好转,祁鉴开的精神就走上了前台,他并未睡着,也未醒来,耳鼓里仿佛能听到药液流进血管里的那种溪水过涧的声音,他脑子里开始想东想西:那天晚上为什么会跟一个穿淡蓝色帽衫的年轻女孩睡觉?这算什么呢?是孤独、悲伤还是欲望?如果那次体检,自己真得了癌症,会怎么样?反正自己决不会无休止地治疗下去,拖累了家庭,让父母和亲人朋友处于相当长时间的痛苦,这不符合自己的做人原则。得病还是健康,在之前还是个理论问题,如今已经完全成为了真实的生活问题——它太偶然了,太随意了,生命为什么能这么偶然和随意就走向毁灭呢?如果自己在三十岁这一年死掉,应该怎么给自己写一份墓志铭呢?“为人善良……”——这不好,太俗,善良哪能自己说自己呢,墓志铭这东西,应该只陈述,不评价:“祁君鉴开,北华平阳人,性谨慎,学问不厌,涉世未深,婚姻半途……”苍白的人生,让祁鉴开再也写不出一个字了,他觉得一阵阵悲凉,“婚姻半途……”祁鉴开觉得胃又痛了起来。

    高琼从不用香水,因为清爽本身就是一种味道。高琼走近祁鉴开的时候,除了清爽,还带来了阳光的味道。祁鉴开微微张开了眼睛,“高姐……”

    “别动,躺着。喝水吗?”高琼小声说。

    祁鉴开摇摇头,看着高琼,笑了一下。高琼从兜子里拿出了在宿舍煮的小米粥,用银色饭盒盛着,轻轻地把祁鉴开扶起来,靠在床头的枕头上,一勺一勺地喂给祁鉴开,高琼左手手腕上一条白金手链随着她手臂的一抬一放,闪着柔和的光,一个男人在生病的时候,任何照顾他的女人在他心里都会比平常更加美丽和温柔。

    康小军和左向楠人未到声已闻,直到进入病房,看见祁鉴开正靠在床头喝粥,才收了声。高琼也不回头,问两人:“你俩怎么才到?”

    康小军一屁股坐在祁鉴开的脚边,右手用力地捏着祁鉴开的腿,咬牙切齿地问:“疼不疼?嗯?疼不疼?”

    祁鉴开哎呦一声,康小军两手拍了拍,对着左向楠说:“没事,还知道疼。”

    左向楠撇了康小军一眼,“有病!”

    康小军伸手去拿高琼手里拖着的饭盒,想接替高琼的工作,高琼右手一摆,“一边去!你还不得把粥扣在他肚子上?!”

    康小军不以为然:“高姐,我有那么饭桶?我和向楠去买水果了,所以才过来。”

    “不是不让你们买吗,他现在什么也吃不了,只能喝点小米粥。”高琼说。

    康小军一把把左向楠拽到病床旁边:“楠楠,请您认真回答我:要是我生病了,你能不能像高姐照顾开哥这样照顾我?!”康小军这人有一种能力,能用最少的语言让最多的人同时陷入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