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天剑之黄巢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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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朝真暮伪,昪律僧说梦得禅寺

    二月早春,地暖惊蛰,天藏寒意!

    岐黄医家曰:风热气冷乍换,正是瘟神荡游之季。人须慎之慎之…。

    又是个天将微明时刻,黄宗澹和五六个汉子推着小山包似的盐车,赶到了家中。

    “巢儿他娘,开门——!”黄宗澹停车喊道。

    “噢!来啦,来啦——。”黄母披上衣服,放孩子,急忙前去开门。

    车子个个装得满载,众人皆气喘嘘嘘,汗水淋淋…

    “哎呀呀!都推这么多盐,不怕累坏了身子?”黄母一边嘟唸埋怨,一边很快打来温水,招呼大伙儿说:“快来洗把脸,歇歇汗!俺马上去给大伙弄吃的!”

    老憨说道:“弟媳妇呀!快去搞点好吃的。今日个不知咋搞的?浑身就像散了架…。”

    “你老憨壮得像水牛,说累得很,是想嫂子的鸡蛋吃吧?弟媳妇坐月子,老大伯嘴馋!嘻嘻。”一个青年打趣道。

    巢儿娘是村上出了名的心善胸腔大,从不是小气吝啬之人!别人说个诳,她也当真办。她心疼这些出力受罪的男人,总觉得大伙像一家人没两样!忙说道:“劳这么大力气,说累还能假?好好!今个就弄鸡蛋吃!”

    说着,她提起坐月子的鸡蛋就下了厨房。

    黄宗澹说道:“哎!大伙先别忙洗脸,吃鸡蛋也得等一会儿。天快亮了,还是先把盐卸到地窖里去!免得招摇生事非!”

    “宗澹哥说得对!卸完车再洗脸吃饭吧?”众人皆赞同地说。

    “哎哟…,老憨今儿个不是装狗熊确实没力气!真想一头睡个三天三夜不睁眼呀!”老憨斜倚在门框上嚷嚷嘟嘟地说。

    “怎么不是装熊?他今日和宗澹哥推得一样多!想邀功编能哩,是吧!”有人总爱逗老憨。

    黄宗澹道:“别逗了!今儿个就是觉得不顺劲憨哥,你实在撑不了,就到屋里歇着去,别着了凉!”

    好汉怕敬,赖皮怕怒。这话一点都不假!老憨见宗澹兄弟如此说,心头荡开一股热浪。想到人家处处比自己出力大,钱粮上总是先让兄弟们拿!谁有个头疼脑热的,宗澹兄弟无不挂在心上!他慕然抖起一股劲,挺身说道:“没啥!再出出汗,劲就又来了!”

    ……直到大伙把盐全部搬进地窖子里,正待出去的时候,“扑嗵”一声,老憨粗壮的身躯一下子撩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不醒人事…。

    “哎呀,不好!”黄宗澹大叫一声,急去搀扶,也骤然感到天旋地转,一阵恍惚,身不由己也摔倒在老憨的身边。

    陆陆续续,五六个铁铸般的汉子都像他们二人一样,哼哼呀呀,口吐白沫,抽搐不已,横躺在地窖之中,简直像中了邪魔鬼道!

    巢儿娘做好了饭,见众人没出来一个,走到地窖子口喊道:“喂——!你们收拾完了没有,饭已弄好了!出来吧!“

    连喊数声,竟无人声答。她下了地窖一看,不禁惊叫起来:“哎呀,你们都是怎么啦?天哪,这是中的什么邪呀?”

    这时,屋内又传出孩子们鬼一般的哭叫声,令人毛骨悚然!她跑回屋中,两个儿子已渐渐失去了嚎啕尖叫,只是手挠脚蹬,口吐白沫,嘟嘟不止,大女儿英子吓得直唤娘…

    巢儿娘如同疯魔了一样,扑向去喊叫着:“孩子!孩子——,他爹……!你们都是怎么样啦?…”

    山路崎岖,荆棘绊腿。她和英子各自携着两个孩子,磕磕碰碰没命地朝土山上跑去…。

    土山洞里,昪律和尚正面佛禅坐。

    “大师——,大师……”焦急嘶哑的呼声由远而近传来,听起来骇人摄魄!

    昪律和尚惊坐而起,奔出洞口,只见巢儿娘披头散发,脚下晨露打滑,已跌得满身泥水惶惶如疯如狂奔至。

    “夫人,夫人!什么事?“昪律也不禁心惊胆颤地问。

    巢儿娘面黄如纸,汗涔气喘:“大…大师,孩子……你看!还有…他爹…好多人…”

    昪律和尚忙用断臂裹过来巢儿,仔细一看,惊呼道:“啊!瘟疫——!”

    ……

    一场瘟疫在曹州地面上迅速漫延开来——。

    家家病倒了男人幼儿,户户凄惨悲声。

    道士画符驱鬼,唸咒作妖…;巫师装神惊魔,舞枝赶魅…。人们含泪苍天,呼唤着“菩萨保佑,佛祖重来”,一时间,曹州大地是——

    “荒野风吹纸钱飞,新坟累累埋嫩草。九泉冥茫哭不闻,暮雨潇潇泪涛涛!”

    “城西黄土山洞中出活佛了!讨来的圣水仙药,得瘟疫的人喝下去就好!”一个消息快的电波,风靡八乡。

    无数的人朝山洞口奔来!手中拎着瓦罐土盆,携着香火银钱,议论纷纷…

    “听说昪律活佛每天夜里都去西天讨来圣药圣水,救度众生,驱瘟救难!”

    “那活佛肯定会腾云驾雾喽?嗐…,穷人的福气哟!”

    “这——!你们就不懂了。活佛还用飞天凌空去西天呀?…”

    “那圣药圣水是怎么来的?”

    “嗨——!活佛在洞中闭目一坐,心中默诵经文,圣药圣水自会来!”

    “噢——,我明白了!这是西天佛祖安排好的!目的是让人知道:天下人离开佛是不行的!灭了佛教寺院,瘟神就要横行啦…”

    “那个昪律活佛是什么样子呀!”

    “什么样子?嘿!可神了!端坐在洞中,没有胳膊双臂,长眉盖目,活像镶在壁上的佛像!”

    这位改名叫昪律的黄檗禅师,不仅武功高深,堪称宇内一流!黯熟佛理经典,佛门各宗叹服,而且歧黄医道精湛!如此瘟病小疾流行,只须片叶数草,野藤枯木煎汤即可疗愈!为什么又吹呼虚词,如此之玄呢?…

    原来,自佛门劫难、沦为钦犯!又拼杀“疯魔二刀”断了双臂之后,他苦思佛教再兴之计,实无他途!自觉又到了山穷水尽之境…

    疗伤静坐之时,他深深感到;自佛教传入中国乞今三百余年间,尽管佛祖告诫僧徒要摈弃享受,但寺院经济如八方来水,急剧膨胀!寺寺良田千顷,院院资财委积;庙庙藏金储银:僧侣之徒怎免奢侈?伪善再好,也难使百姓永久信服,早晚不攻自破!…

    这次会昌大劫难,磨难历尽,倒使他清醒地看到了禅宗佛派的明智——不要大量的庄园!不要大量的布施和财物!不要繁琐的宗教仪式!即是恶人,只要放下屠刀,亦可立地成佛!他感到:“休要耻笑这指掌空谈,摇唇鼓舌!只要人们心中有佛,佛是永远不会倒的!要在维艰困苦的逆境中兴佛、必得学禅宗…”

    为此,他决计借这瘟疫漫延,靠自己的医道浅术,以拯救众生的姿态出现,在人们心中深深种下佛的神圣!

    他告诉巢儿娘说:“瘟神下界,势不可当!贫僧已得到佛祖谕示,要拯救生灵,免遭涂炭!阿弥陀佛——!”

    “大师佛心向善,那就送佛旨快快救救百姓吧?”巢儿娘闻听,心下自下千遍阿弥地说道。

    “佛意要传扬出去!佛谕不可泄露啊!”

    “那是,那是!”

    “你去寻些信佛的女菩萨,采集些地丁杷叶,槐枝红柳,棱草蒿米!这都是佛祖所示的圣药呀!”

    就这样:佛要拯救众生,活佛西天讨来圣药佛水传开之后,人言亦言,愈传愈奇!身处性命攸关中的百姓,简直像望见了救星!

    山洞中,几口大缸排列!

    巢儿娘和七八个农妇在为人们舀灌着“圣药佛水”!巢儿娘更是喋喋不休:“要给佛多烧香呀!谢谢活佛救难呀…。”

    讨药的人们感恩涕零,在洞口燃起香烛供品,口中“佛声”响彻十里……

    昪律和尚盘坐在洞内,闭目诵经,一动也不动,神色肃然…

    八乡百姓在洞口挂上了金字匾,上写“活佛洞”。

    活佛洞前,烛火彻夜通明…。

    昪律和尚因武功在身,坐禅本身就是一种吐纳调息功法!所以一连数日不眠,毫不困倦!加上烦恼已去,喜悦心生,灵台空净,一旦禅定后不吃不喝也是正常现象!内家功法谓之曰“辟谷”…。如此一来,世人皆以为神奇,能不信尊为“活佛”吗?

    讨取“圣药佛水”的人越多,“活佛”之说传播愈远愈广!人们添油加醋,极力喧染!把个昪律和尚说得简直如同自“西天”飞至!“菩提”再世一般!

    昪律僧意在立禅兴佛,要的就是这些,心中自是庆幸:“落脚曹州,主意是打对了!”…

    难道曹州是风水宝地?还是佛之乐土?

    这些都不是!这曹州本是一刺史的府,原居淄青道藩镇节度!自安史之乱后,魏博、淄青、成德诸镇联兵抗命朝廷,割据自立!尤其是淄青道,跋扈黄河南北三十余州,自除官吏,不供贡赋,朝廷约束号令如同放屁刮风!后来唐宪宗勉强把淄青分为三道,曹州府归居曹郓濮一道节度!只因此地民风彪悍,地跨黄河两岸,州府之间仍然是各自为政,谁也难加管制,昪律和尚选在此地立禅兴佛,自是“虱子找衣缝”“鼠蛇寻地洞”的不得已之策…

    再说这曹州府刺史、姓朱名范,是个不学无术,贪财好色,只图享乐之徒!凡是跟“酒、色、财、权”不沾边的政事民情,他是一概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这十里八乡瘟疫漫延的大事,早有人禀报,他瞪大眼睛也惊呆了一属,随后肥头肉脑一晃,严令传下:“瘟疫横行,不准随便出入!若是谁将瘟疫带进府来,格杀勿论!”

    此令一出,刺史衙门紧闭!任凭堂鼓敲烂,喊冤震天,官司一律不问!朱刺史是关门自乐,瘟神冤鬼统统墙外逍遥…

    这天夜里,刺史府内酒肴狼藉、淫欢荡笑。朱老爷已是醉眼迷离,舌硬口吃了!他瞪着通红的眼睛,喝斥着舞女歌妓——

    “唱…唱的狗屁…味道也没有!……下去!都滚下去!”

    舞女歌妓见他面如紫肝,双目滴血,早吓得心如吊桶,手抖音颤!闻言慌忙离去。

    一个妖治狐媚的女人可不怕他这个样子!她从一边席位子上走来,腮如桃花,眉眼微醉,来到朱范身旁,轻摇肩臂,娇滴滴道:“老爷——贱妾为你唱一曲如何呀?”

    朱范翻翻眼睛,醉笑道:“九、九夫人唱?好好,唱个酸溜的!俺爱听…哈哈……”

    “老爷,俺给你唱个十八摸吧?”

    “好!好!十八摸,就唱十八摸!一呀摸……哈哈……!”朱范伸手搂住九夫人的腰肢,一边摸腚抚肚,一边摇头晃脑地唱着说着。

    “哼!小妖精…”

    “呸!骚皮货!”

    其他八个夫人捏鼻子唾弃地乱骂…

    那九夫人“哼”了一声,又绽笑靥、干脆亲了朱范一下,淫荡地唱道:“……先摸摸粉面乌云髻…再摸摸鼻尖檀口角!闭上眼睛亲一口呀!娇女酸的一哆嗦…。三呀摸,摸着香肩怀里抱,戳着了娇女的痒痒窝…;四呀摸,摸摸胸温如玉,又摸住两个肉馍馍…!”

    “哈哈……,摸到了两个肉馍馍…哈哈……!”朱范醉笑情荡,按捺不住,说道:“好好!九夫人,咱们床上摸去!摸呀摸…。”

    说着搀扶美姬离去…

    身后是八个夫人的唾骂…

    ……

    子时方交,星海璀璨。

    刺史朱范在酣睡……

    梦中——

    “一个神人,头大若斗,身高丈余,通体霞光,飘飘逸逸、从天而降!无声无息,自窗而入…。

    “神人伸出巨大的手掌,按着了朱范的脑袋,喃喃言语,声如闷雷!随后,拎住他的脖颈,凌空抛起,如戏小儿…”

    这时候,朱范一声惊叫,翻身坐起汗如雨下!一泡尿撒湿了缎被绫褥!呆吊如痴…

    九夫人被朱范一声嚎叫,吓得坐立不住,早滚落到床下,如着了邪鬼:“老爷?老爷?…”

    如此一梦,可成了刺史府一件大事——

    三房九妾,丫环仆女都被唤来。

    朱范说道:“适才老爷我做了个奇梦,见一神人遍体金光,自天而降!对我说了些什么也不清楚!然后将我凌空抛起,惊得我浑身冷汗透衣!你们都来解解此梦,是吉?是凶?咹……?”

    说罢,两眼望着众姬妾人等,这些都是他最亲近的人哪!他目光里的恐惧,期待着安慰!目光里的疑惑,期待着惊喜突现!……

    然而!这些亲近的美姬少妾,心里都烧着妒火嫉意!解梦之词也各自不同!

    “哎呀!老爷此梦怕是有说教的呀!”

    “什么说教呀?说说看!”

    “这还不明白吗?神人说你,你不听!就把你提走!怕你身边的狐狸精害了你…”

    九夫人一听,急得清泪直滴,叫了声“老爷……”委屈地什么也说不出来。

    朱范怒道:“混账!做了个如此大梦,还借机争风吃醋?滚——。”

    有人见调拨不得欢心,转过话锋说道:“老爷,以妾看来,此梦大吉大利呀!”

    “噢——,怎个吉利法儿?”

    “这……?”竟又道不出个子丑寅卯!

    “老爷!眼下瘟疫横行,您又做了此梦,怕是……!唉,还是小心无大碍……。”

    众人七嘴八舌,胡诌乱扯!搅得这位朱刺史心烦意躁吼道:“散了,散了!都滚吧!”……

    这时,雄鸡啼晓,东方泛亮。几缕黑云如浓墨横抹的峰峦,旭日难以爬出!隐隐几声闷雷,天阴将雨的征候……。

    刺史府师爷,总管,院公家丁都被唤到了厅堂!一个个睡眼惺松,呵欠连连,好像还留在梦乡半条腿未曾拔出……。

    朱范神色肃然地讲了梦,问道:“你们都说说这梦如何?”

    众人纷云:

    “怕是不太好吧?……”

    “可能是大福大贵之梦……”

    “也许……。”

    朱范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摆手道:“去吧!去吧……。”

    俗谚道:“早看东南雨,晚观西北云”。真想不到雷声隆隆滚动,半个时辰不到,倾盆大雨而降……。

    ……制史府的幕僚,官员,都尉、捕头,一个个冒雨而来,淋若汤鸡水狗,令人啼笑皆非!

    “老爷紧急召唤,不知有何要事?”

    “难道有甚军情?”

    “不是说等瘟疫过去,再掠济州三县吗?”

    朱范咳嗽两声,说道:“诸位,公事先搁在一边!今日请大家来,是因为本官夜得奇梦,啊——!梦是怎样的……。此梦不解,诸般大事皆无法定行!”

    “老爷!此梦如此重要吗?”

    “咹——,此梦事关曹州兴亡安危!是我们吃掉他州,还是人家吞并我们的大事呀!”

    原来各藩镇虽曾联合抗拒过朝廷,但他们之间争盘抢地的战争从未间断过!

    众幕僚哆哆嗦嗦,不知是雨淋之故,还是见朱范说得认真严肃,纷纷议论起来:

    “这梦……是奇!咹……?”

    “大概……这梦……大概——。”

    “也许……咹?……可能……。”

    交头接耳许久,谁有这份能耐?朱范不耐烦了,吼道:“你们这些人,跟着老爷白吃饭哪!咹?净是些大概、可能、也许!咹?到底是吉祥?还是凶厄?咹?”

    一个盐巡捕头模样的人禀道:“老爷!解梦事小!属下正要禀报,这些日子官府避瘟疫,私盐贩子闹得挺凶!官盐店冷冷清清,收入甚微!老百姓不买官盐,本州财源就要断呀!”

    又一“所由”官吏附和道:“是啊!本州财政官库进项,十之有八靠盐铁!不制住私盐、军士无饷,怕是……。”

    如此一说,朱范听来尤如油锅里撒盐,焦躁地吼道:“瘟疫过不去!私监制不住!梦又解不出!这不是本州的灾厄么?咹——!你们二人解官归田去吧!”

    “啊——!老爷……。”

    朱范道:“本官话已出口,圣旨难改!”

    两个幕僚脱去冠带,快快而退…

    众幕僚惊悸不已,不知所措!

    有人抖胆道:“啊——,老爷息怒!我等皆参政之辈!对解梦占卜,释玄说虚之学,实无所知!在下听说一个流落僧人。名叫昪律和尚,修行高深!这些日子瘟疫漫延,巫道皆无可奈何。唯有这位高僧西天采药,煎制圣水,矜持医道,佛光普洒,救了许多性命!十乡百姓颂称活佛临世!一个土山洞前,香火大盛……。”

    幕僚们此时无不暗赞这位年兄“走马荐和尚”的脱身计来得巧妙!纷纷起哄道:

    “是啊!听说这位高僧禅坐七日不吃不喝,一动不动,确实是活佛临世呀!若请他解梦……。”

    “嗨——!听说圣药圣水取之不尽哪……。”

    朱范闻此,急问道:“这位活佛现在何处?”

    “曹州己无一寺院,现在那高僧住在城西一个黄土洞里!洞前还挂上了活佛匾哩!”

    朱范道:“快!快去请来!”

    “老爷,您不怕瘟疫了…?”

    “嗨!活佛降临曹州,还怕什么瘟疫?热议?”

    “嘿嘿…”众人笑了起来。

    “哈哈…”朱范也笑了!

    ……

    一场大雨,冲散了讨药的百姓,山洞前也冲刷得天清地新。地面上嫩草鹅黄,从湿土中探出尖尖叶儿,露出无限的生机和喜悦!

    昪律禅师站起身来,看看雨歇雷息,不由松散了几下身子,仰天叹道:“天地轮回,四季交替,春来冬去,万物复苏矣!我佛存若嫩草,何日满山茂密?……南无摩诃般若波罗密!”

    一声佛语低吟,洞中回音嗡嗡!昪律僧闻此,仿佛又置身于金碧辉煌的佛殿之中,闭目回味,心神腾飞…。

    泥泞的山路上,一顶轿子歪歪斜斜地飞快走来。刺史府的几位幕僚催马唤轿:“快点,快点!”

    来到山洞口,只见《活佛洞》三个金字熠熠生辉,落款是“曹州四方信徒敬奉”。那幕僚翻身下马,见僧人孑然背立,低诵佛号,瓮声瓮气,忙施礼道:“昪律活佛,可在洞府?”

    昪律和尚听到有人直呼法名,知道不是普通百姓,忙转身遮着佛像,洞口稽首道:“阿弥陀佛,施主呼唤贫僧何事?”

    “啊——!活佛,我家刺史老爷有请!”

    昪律不禁一惊,缓缓说道:“贫僧乃一残废之人,即使还俗也无法耕作劳力,充纳税户……,隐山洞,只是苦度日月,并未违反朝廷法令!”

    那慕僚赶紧陪笑道:“嗬嗬——,活佛误会了!我曹州寺院该拆的早已拆除;僧尼该还俗者,也早已还俗!你一个落难活佛,飘零驻足曹州,这是曹州人的福气!这地方天高皇帝远,谁还管你在佛在俗之事,莫惊莫怕!”

    昪律闻此,心情稍安,问道:“官爷,你家刺史老爷找贫僧何事?莫非染上瘟疫?”

    幕僚道:“活佛,是这样的——!我家刺史老爷今夜得一奇梦,谁也解不了!有人举荐活佛您,精通佛法,修为高深,定能解得!所以特来相请,望务必一行!”

    昪律听后,心下沉思:“此去解梦,若是解得好,必得安身立命之本!若是解得不妙,势遭灾厄。此行非同儿戏呀…”

    想罢问道:“官爷,不知你家刺史大人所得什么奇梦?”

    那幕僚细细讲了。昪律听后微微一笑,低诵道:“阿弥陀佛——,贫僧就随你走一趟吧!”

    “多谢活佛赏光!多谢,多谢!请,请上轿——”

    ……

    刺史府内宅。

    送照昪律和尚的吩咐,家丁院出,丫鬟仆女,忙得不亦乐乎…

    “快!佛像摆正放好,再高一点…”

    “噢——,香案、红毡、燭火、香炉…”

    “对,木鱼儿放在此处…!绣墩儿放这儿……”

    一切就序。昪律和尚在朱范的陪同下,信步迈进佛堂净室!见此布置,心中暗自得意!他神色肃然,却未显露出丝毫。走近佛前,颈首静立,虔诵一番。然后倒退数步,盘坐在绣墩上,闭目禅定…

    刺史朱范送照和尚吩咐,坐在木鱼前,正要敲响木鱼,昪律突然睁眼止道:“老爷且慢!”

    “活佛?”

    昪律道:“阿弥防佛——,请窗外人等,老爷内眷回避,以免冲了佛灵——!”

    朱范转首望去,果见门侧窗外,女眷探首。怒目挥手道:“去去!这道场也是你们看着玩的吗?咹——?”

    众人哄散,朱范深惊不已,心想:“这和尚背后有眼么?”

    原来昪律和尚以他精湛的内功,听到窗外悉悉呼吸之声,故知有人窥看!此一招未看而知的显露,已骤布神密之气氛,朱范不得不刮目相看!

    “活佛!人都散去啦?”朱范低声道。

    昪律和尚微微点头,闭目道:“请老爷上香!”

    朱范虔诚应道:“谨遵佛旨!”

    顿时,满室檀香燃起,烟云缭绕;佛像庄严,木鱼声声,一派肃穆;朱刺史沉浸在信仰的温馨之中,大气未敢深长…

    繁章琐序一过,昪律和尚梵唱起伏,声韵并茂,木鱼节奏,尘消念静!朱范的灵魂随着烟云缭缭,梵声绕绕,荡荡飘飘,心怎由己?

    昪律和尚在木鱼法器声中缓缓言道:“老爷所梦,乃是…”

    “活佛,本官尚未说梦…!”

    “阿弥陀佛——,梦境已经重现!贫僧知之矣——!”

    “哦——?”朱范张大了嘴巴!手敲木鱼未停。

    昪律缓缓接道:“老爷所梦神人,乃是佛祖释迦牟尼是也!”

    “佛祖?”

    “经曰:佛——,身高一丈六尺,遍体金黄,颈佩日月七彩之光,变化无穷…”

    朱范眼前似现梦中情景,自言自语道:“是,是的!一丈多高…!呃…不不!…是的,是变化……。”

    又问道:“活佛,此梦?”

    昪律微睁双目,虚渺了朱范一眼,说道:“非富贵之人,难见佛祖真金之身……!”

    朱范的脖子伸得老长,木鱼忘敲,净室落针可闻。

    昪律仍眯眼缓道:“佛——,摩尔顶…”

    “是,是啊!是摸摩本官头顶!”

    “佛摩尔顶,尔前世乃佛门弟子!深受吾佛器重……”

    “真的?我和玄装三藏一样!前世是佛?”朱范心中又惊又喜。

    昪律微微颔首。又道:“佛,提携你直至云霞之上,乃主老爷鹏程万里,前程锦绣呀!”此刻,昪律禅师睁开双眼,直盯看着这位刺史老爷!两道目光如穿心肺内腑。

    朱范道:“哎呀!下官不知,当时可吓坏喽!”

    昪律见他神情,知其已入瓮里,腮上肌肉微微抽动几下、笑容未露,又换上一派严肃,说道:“佛,对尔语么…”

    朱范见活佛卖起了关子,心急问:“是啊,是啊!可不知佛祖说的是什么?”

    昪律道:“此乃玄虚佛竭!看似有,却似无!看似无,又似有!究竟有无?无有?天机不可一时悟出也!”

    “活佛…?”

    “阿弥陀佛——,贫僧不敢私自泄露!”

    此时,朱范像只吞了钩的鱼儿,摇头摆尾,半天挤出一句话来,问道:“活佛,那佛竭之语,下官何时能得以悟出?”

    昪律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不混不知,不无不有!只要老爷诚心事佛,理无不报,自然悟得!天道如此。况诸天不敢违佛乎?”

    “啊——,是的,是的!何况下官前世本是佛身乎?哈哈………。”

    “阿弥陀佛……”

    朱范听了昪律禅师解梦,心花怒放。笑罢高声喊道:“客厅待茶、准备斋饭!”

    “是——!”

    客厅中。

    朱范见活佛昪律双臂皆无,亲自把盏,请他呷茶!

    昪律道:“谢老爷,贫僧岂敢当得?”

    朱范言道:“这有何妨?敢问活佛,为何双臂…”

    昪律道:“噢——,贫僧双臂,当从佛说起....”

    “为何因佛说起?”

    “说来二十载有余喽!那是元和十四年,唐宪宗皇上迎佛骨,那时贫僧年仅二十岁,在扶风法门寺修行。当佛骨正要迈出寺门,贫僧突然感到一道灵光闪入脑海。耳边听得佛祖言道,‘尔断双臂,方可成佛’!那声音久久不绝于耳…!”

    “是的,下官梦中的佛音也是久久不绝!”

    “贫僧当时心想,修行一世,谁不想成佛?于是我自断左臂,又请法师帮我断了右臂!两臂献到佛骨前,送到了京师…”

    朱范唏嘘不已,叹道:“怪不得大师修行至高至深!活佛当之无愧呀!”

    昪律道:“阿弥陀佛——,谬赞谬赞!修佛之道,重在因缘。贫僧乃是苦修僧人,非苦而不得成佛,缘者无需修行,只要心中有佛,即可成佛!老爷前世及金刚佛身,即为缘者。现在看来,佛祖梦中接引,正果不远!贫僧实是难望项背呀!”说罢,也是唏嘘不已,感叹频频……

    朱范闻言,心中激动异常,也不禁诵了句:“阿弥陀佛——,下官谨遵佛旨,事佛不敢有忘,敬佛不敢不诚!”

    忽然,朱范又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大师,为何隐居黄土洞中呢?”

    昪律心中一慌,口中诵一声“阿弥陀佛”,稍稍镇定,缓缓言道:“贫僧在十年前就得到佛祖明示!说是十年后东土佛门必遭大劫!起初贫僧愚钝,不解佛意!直到劫难临头,方才算出,为避劫数,暂寄洞中栖身!”

    朱范怒道:“武宗皇帝昏透到顶了!为甚么事不干,偏要毁佛拆寺哪!想来本官也一时糊涂,把曹州的寺院也给都拆了……唉!”

    昪律道:“阿弥陀佛——。佛曰劫数难逃!这怎能怪得老爷?”

    朱范道:“活佛说的是!这样吧,大师住在洞里总不是个修行的样子!明日刺史府拨银一万两,给你建个寺院!也算下官一片佛心!”

    昪律道:“不可,不可!皇上圣谕,刺史州府不能留寺,建寺的!贫僧不能给老爷前程带来不便…。”

    “嗨!什么屌鸡巴圣谕?京里消息传出,李瀍快要晏驾了!嘿,听妖道的话毁佛天寺,不死才怪哩!莫怕,曹州地面上咱说了算,本官非建不可!”

    昪律闻此,低诵一声佛号,就没再说出什么。朱范压低嗓门又道:“活佛不知,皇上重病不起,各节度州府又想乱套了!本官近日也想去抢他济州两个县…。”

    “那济州兵马……?”昪律问。

    “济州兵马稀松软蛋,久不习战,不搁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