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苍龙低吟,惹世人竞钓垂竿钩
暂按下昪律高僧夜返寺院,救了小和尚智真性
命,如何处置佛门败类…。略叙宣宗复兴佛教,痛思恩公挚友黄檗不已,设内圣尼寺,御立灵牌;结果引出无臂僧霜夜探深宫,铁袖罡风震死国舅、误伤圣龙,恩又结怨!昪律禅师心下深悔,自叹和李怡缘份已尽!从此念如死灰…。
但是,每当回顾佛门却而复盛,又不禁感到多亏宣宗,怀念之心久久不能平静!唯有每日里为他诵经、祈福祈寿,胸中稍安!常常独自暗叹:“无缘徒落相思苦,空静难解真情丝!”
由此也深切地感到,无怪乎佛曰世事皆苦!真真是败也悲,兴也悲!功德盖世,无非大梦一场,宠幸一生,亦如烟云过眼,尘缘断时皆空了,溪山磨尽英雄心啊…
再说道教门徒,因武宗李瀍而宠幸;因宣宗李怡而遭劫!师祖掌教赵归真被乱杖毙死,徒子徒孙皆逃亡岭南以避祸!然而,人心不平,种下怨根,必以怨报;道门上下不会就此罢休的……
这一日,长安城外阴云密布,风吹草折,寒气乏骨,崔匿鸦藏!但却有两个人自南山深坳匆匆走,不畏风冷如刀四目张望,似在寻找着什么……。
他们终于找到了!
就是这一座黄丘孤坟!坟前一块歪歪斜斜的木牌,上面却写着:“唐武宗皇帝御封道门教授银光录大夫赵归真道长之墓。”
如此显赫的封爵,如此寒碜的墓葬!
两个人见到木牌孤坟,不禁悲声大放,泪沾胸襟,扑倒在坟前——
“师父,师父——,你死得苦哇……”
这两人竟是“烈火凤凰”虞紫芝和“火龙丹士”王乐!
原来,自神剑失盗,道门的首脑人物确实是乱了阵脚、颠倒了南北!虞紫芝飞报长安,王乐顾东忙西,等一切稍稍稳定下来,不料十年才能出一炉的“伏火丹砂”珍品却毁于一旦,功亏一篑!紧接着武宗皇帝服药不继,很快丧命;宣宗即位,杖毙师祖。虞、王二人不得不逃离武当,隐匿广东岭南;她们一边收罗道门残孽,一边又支炉炼丹!光阴荏苒,岁月如逝,十年光景瞬息而过;见得渐渐风平浪静,这才乔装北上,意欲葬师、寻机复仇…。
女道姑虞紫芝哭罢,拔出宝剑,扯下头巾,露出银发如瀑,颤巍巍老态龙钟,年逾七旬有余!唯那一双目晴之中,却精光暴射,血丝欲滴,凶气如剑!
“唰”地一声!她挥剑斩断一缕白发。
恨恨说道:“苍天在上,虞紫芝不报师仇,誓不为人!”
言罢。白发抛去,漫空飘洒,已寸断如穰,落满坟墓!
那王乐道长,胡须花白,皱深如沟,高寿鹤龄,六十五岁至多!他追随师姐一生,唯她是命。见此也起身拔剑,愤愤言道:“师父放心!俺王乐誓和师姐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不辞,不报师门大恨,自了垂暮残生!”
道罢,挥剑削指,撒出一片血雨!枯草坟土染红!
端的是壮烈惨凄,凶狠绝伦!
虞紫芝还剑入鞘,说道:“师弟,今晚咱们就潜入京城、寻得机会,刺死宣宗小儿,祭奠恩师在天之灵!”
王乐应道:“就依师姐!”
二人跪倒墓前,叩拜三九大礼,尚未起身,突
然坟后转出一个人来,喝问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图谋行刺皇上么?”
两位老道闻声惊变,凌空跃起,向后飘出丈余,身形微变,剑已在手!睁目望去,只见墓后之人长眉盖目,白髯盈尺,身著品服紫衣,非是当朝一品显赫官宦,便是宫中权贵常侍之类…
不禁同声喝道:“什么人?”
唐朝时候,三品以上服紫,四品服深绯,五品服浅绯,六品服深绿、七品服浅绿,八品服绿,九品深青,流外官及庶人百姓服黄。唐太宗时期,定制内侍省不置三品官,皆四品。玄宗时改制,宦官内侍和三品将军,门施棨戟仪仗,着紫衣!所以虞,王二人不得敌意戒备,紧张异常,随时准备出剑一搏!
“哈哈哈……!我以为烈火风凰行将就木,早已火烬烟消啦。不料仍然火气冲天!哈哈哈。”
紫衣老者仰天大笑,语意似褒似贬,令人琢磨不透。
两位老道见来者呼出名号,一时识不得庐山面目,又听不出话语何意?唯觉声音似熟非熟,心下更为警惕!决意如果是敌非友,定杀这老者于荒郊!
虞紫芝挺剑指道:“你究竟是何人?虞爱芝剑下不死无名野鬼!”
“哈哈!看来大事可成矣!你们果真不识得老夫了吗?”紫衣老者问罢略停,继而又道:“老夫乃终南金顶山人是也!”
“你,你是玄静子,张伯阳师兄?”
“不不——,老夫乃御医官内常侍李玄伯是也!”
此刻,虞紫芝和王乐已认出这紫衣老者,正是
他们的同门师兄弟张伯阳,道号玄静子!又听他如此一说,刚刚松驰下来的心情又陡然一紧,竖眉问道:“你——?你真的做了内侍御医?”
“为何改姓为李?”王乐随着追问道。
“皇上恩赐国姓,焉能不受?做内侍御医,紫服高巾不强似做道士吗?”李玄伯似是戏虐地反问道。
虞紫芝,玉乐见同门师兄卖身投靠杀师仇人宣宗皇帝,贪图荣华富贵,背叛师门,早已怒不可遏,杀机顿生,恶念骤起!
“李玄伯,适才你言道什么大事可成!莫非在
此等候已久,想擒我等邀功进爵?哼!只怕是日会惹火烧身,焦头烂额!”
虞紫芝说话声冷字硬,阴毒险辣!看得出仍未
改当年的性如烈火,情似干柴,心如寒刀…。
“师门叛逆,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咱们先拼三百合!用不着师姐,亮兵刃吧!”
王乐花须抖动,霜剑微颤,显然怒极!
李玄伯见误会已深,眼神中露出暗淡哀伤,思绪一个子退回五十年前…。
原来,张伯阳和王乐年轻时同为赵归真门下俗家弟子,修道学艺,采药炼丹,各有所成。
赵归真还有一个女弟子名为虞紫芝,早他们二人两年正式出家,年仅十八岁。端的是生得花容月貌,亭亭玉立,目如秋水,眉似春山。二人一见,不禁为之倾倒,心神横飞!虽然张伯阳年长紫芝,但俱得以师姐相称。自此,各献殷勤,讨
好紫芝。孰料虞紫芝却面若寒霜,心如凝冰!动辄严训喝叱,不理不采,拂袖不去…
人性皆怪,愈是得不到的就愈是拼命追求!玫瑰花儿愈是扎手,人们都偏偏视为爱情的象征!
张伯阳家中豪富,几次愿倾尽家资,换得虞紫芝还俗嫁他!赵归真师父也亲自劝过,不料虞紫芝却噙泪泣道:“若要我还俗嫁人,除非将我勒死抬走!师父,您既救了我,我愿以死报之…”赵归真怎好再劝?
为此,张伯阳立誓终生不娶,正式入道,隐匿终南金顶山中修医采药,闭关修炼。言道:“虞紫芝百年回心转意,我等她一百年!”
王乐出身书香门第,五族一根,数世单传。因他自幼多病,弱不禁风!赵归真偶遇说是此子体内奇寒,需炼得一种伏火丹砂方能驱尽,为此家中人非要拜赵道长为师,送子修道!这王
乐性情迂腐。也是个情种!得遇紫芝道姑之后,立志出家,情愿一辈子跟随师姐左右!
此一来,王家族人活活气得半死!无奈儿大不由爷,神仙也难拗他。
两位师弟的痴情真意,虞紫兰看在眼里,痛在心中。她暗中不知流过多少伤心泪,滴过多少含恨血?每当情动难抑之时,她就在自己手臂上划破一刀!血流如注,以痛治痛!自己把自己逼成一个感情麻木,暴躁如雷,性如野火之人……
这究竟是为何呢?
虞紫芝原是官宦世族之后,祖居江浙。后来封定洛阳东都,广宅大院,府第高门,富甲中原!她十六岁时,就出落得水灵碧透,春柳迎风,芙蓉乍展,丹菊初绽!工辞通赋,吟诗弹歌,无不精绝。一派豪门闺秀,大家千金风姿!
虞氏家族,到了紫芝父亲辈上,已不在仕途!虽然家财万缗,可惜人丁凋零,绝代乏后!虞老爷晚年得女,自是视为掌上明珠,宝盆紫贵灵芝!岂不知珍女也难支撑家门,是时,亲族旁支,权贵强霸、黑白绿林、江洋盗匪,早已虎视着这切肥肉,争相鲸吞尽得而后快!
这一切,虞氏父女只知娱乐天年,哪晓得宅外狼在舔舌,豺在磨齿,鬼想吃血……
那一年暮春三月,谷雨方交,日熙地暖,洛阳城中牡丹盛开,蔚若蒸霞铺地,艳若仙女云集。轰动中原九州,蜂涌蚁行争赏!
唐朝时候,观赏牡丹是富贵人家的一种风雅显
示,渐成习俗,蔚然成风。据《唐国史补》记载:东西两京贵游富赏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暮春,车马若狂,以不耽玩为耻。”有大诗人刘禹锡诗句为证:“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虞家豪富,娇女芳龄,老父自是要炫耀观赏一番!暖舆香车,院丁仆女早已备好。这一日艳旧日曛,花好风柔,虞家车马便早早驶出了府第。
清晨,花中藏玉,翠叶摇珠!紫芝姑娘款步花丛,露湿罗裙!香风粉气扑鼻,仕女俏男悦目;嘻笑声声弹耳,摩肩擦踵动心;渐至午间蒸热,香汗涔涔,虞小姐游兴不乏,赏趣尤高!直到稍感口渴,欲唤老父去幽厅凉亭浅钦香茗,见父亲喜遇旧人,挚手相谈正浓;丫环儿忙于采花折柳,引蜂追蝶,便独自去乘凉小歇…
这儿是一处花园幽舍,房外小亭玲珑,松柏成荫,凉风习习。因离花圃远处,游客少到,甚是清静。一个园丁见贵小姐款坐亭下,忙献上香茗,请安问礼。紫芝姑娘赏了银子,园丁喜谢而去。她呷茶远眺:见花色溶溶,五彩缤纷,交相晖映!较近前观赏又是一番情趣,不禁吟道:
桃杏满枝心不争,
萼苞叶帐藏紫紅。
谷雨掌露放晓艳,
暮春玉风总关情。
兰杜君子馨香侯,
弹歌声思花王名。
问仙何时共一处?
蜂酿蜜液绿屏中。
吟罢不觉粉面一红,心跳玉兔!这少女托花思春之词,若被外人听见,岂不耻笑?瞧四下无人,掩口自羞,心中稍安…
忽然,亭后幽舍之中,传出琴声轻拨,随之唱出一歌,情思悠悠,高亢激越,分明是一郎君怀仙不见的感伤词,只听得紫芝姑娘芳胸起伏,欲去不舍,心中见怜!
歌曰:再到天台访玉真,
青苔白石已成尘。
笙歌冥莫间深洞,
云雀萧条绝旧邻。
草树总非前度色,
烟霞不似往年春。
桃花流水依然在,
不见当时留笑人…。
紫芝小姐闻歌猜度:这郎君自比刘阮,情真意切!放着好花美景不去玩赏,却独坐幽舍暗屋,抚琴空思!……不知往岁花节,得遇何家丽女佳人,一笑种心,徒落相思之苦?
正揣测间,身后门响扉动,走出一翩翩公子,俊眉星目,风流倜傥;腰悬一柄长剑,仰面观云,似不曾看见亭中姑娘…
虞小姐回首瞟见,暗赞这郎君身材萧酒,举止风雅!也暗笑此子多情如痴……。
那公子如视无物,长叹一声,转身朝松荫处渡去。就在这时,紫芝姑娘身后窜进来几个浪荡弟子,戏谑道:“嘻嘻!这是谁家仙女!独坐此处等哪家汉子?”
“哈哈哈!是等我们的吧?”
说着竟伸手拉拉扯扯,强施非礼!
虞小姐高呼救命!那转身走去的公子蓦然回首,身形飞起,早轻轻飘落在亭内!一阵拳脚相搏,打得众纨绔浪子屁滚尿流,逃之夭夭…
那公子搀起小姐,面露惊愕:“虞小姐?怎么是你?真的是你?”
紫芝姑娘心中感激,是公子如此说来,也惊问道:“相公,你见过奴家?”
“哎呀,去岁一见,终生难忘!我来此已有旬日,痴心欲再遇芳姿,唉……刚才所歌…。”
虞小姐闻此面颊一红,没料想这侠义少年竟衷心于她!
这时,虞老员外急急赶到,家人院丁奔来,见小姐已被救下,方才心安!请问恩公高姓仙居,那公子言道:“他本河南府人氏,姓贾名云!家中父母己故,只身仗剑浪迹江湖,身无定处。”
虞员外见此生粉面儒雅,轻功高绝,行侠仗义,心中喜欢三分;又见女儿羞涩,时而偷看此子,已知有意,当下相邀回府,留住下来!
不到月余,紫芝小姐同意,虞老员外做主,招赘贾云为婿!孰不知花烛洞房之夜,紫芝受辱,家父残死!偌大一份家产尽落远族叔叔虞雄风之手……
紫芝姑娘被弃洛水,被赵归真救活后才知:那贾云原是个采花大盗,被黑道盟主虞雄风收卖,吞掉了虞家偌大一份家产!自此,虞紫芝认为世人皆恶,情意皆虚!斩尽杀绝也不能解其积恨…
后来虞紫芝炼丹制毒,杀死虞雄风三百余口。报了家恨!心硬如铁,落得个“烈火凤凰”的绰号!五十年中,面对两位师弟的真情实意,她当作剧毒药粉强吞,自残灵性,从不稍动半分!唯有追随师父,开创道教,炼丹制毒为乐…
这时,李玄伯见虞紫芝怒气迸发,不敢再追。
正言肃色道:“师姐,师弟,你当真以为伯阳投靠朝廷,以享富贵了吗?”
“那——,你为何不在终南金顶闭关修炼?为何置师门之仇不闻不问?入宫当什么三品医官?”
虞紫芝咄咄通问,已取毒粉在手,趋步向前。李玄伯丝毫未动,仰天叹道:“师仇未报,如箭穿心,怎能入定闭关?”
“你既混入宫中,志报师门之仇,为何还不动手杀死宣宗老儿?”
“嘿嘿,莽者用刀杀人,智者用心杀人!”
“噢——?你有何心机?”
李玄伯道:“深宫护卫森严,仗剑行刺谈何容
易?施用歧黄药物更为显露!伯阳在此,已候你们二位经月半载呀!”
“专候我们?”
“是啊!烈火凤凰与火龙舟士的神散——伏火丹砂,可是奥妙无穷,延年益寿,神鬼难测呀?哈哈哈!”
李玄伯笑罢,虞,王二人仍疑惑不解。
虞紫芝仍怒道:“原来你拐弯抹角,是想索取丹砂而来?”
“休想!”王乐亦道。
“哈哈哈。”李玄伯这才道出,宣家梦遇道祖,欲求长生!唐贵妃密令寻药之原委!并谈了自己的打算!
虞紫芝耽心四十年前毒死唐宪宗的事,人人皆知,唯恐李怡认出自己面目……
李玄伯掀须笑道:“嘻嘻,师姐未免多虑了!
四十年前,想那李怡才是九岁黄口小儿!伯阳今日初现,你们二人尚认不出,差点儿拼了老命!难道他李怡修成火眼金睛不成?”
“是啊——!咱们都已老啦!唉……”虞紫芝
细看两位师弟,不禁苍然悲凉,长叹一声不已。
王乐也忧道:“此计甚妙!只是这伏火丹砂,天下人皆知;岂有不露馅之理?”
“嗨!师弟也六十岁大多之人,还是这么迂腐!咱们不会改个名称,叫做益寿丹之类么?”
李玄伯早年也总是这么训他!三人似回到少年时期,各自笑法不同!只觉深秋寒气尽消,眼前光明一生…。
……
宫中——。
宣宗和贵妃唐龙凤相携游园赏菊。
几名宫女伴着小夔王李滋,欢蹦雀跃,游戏
花丛…。
小李滋一会儿闻闻这朵花儿,一会儿嗅嗅那朵
花儿,连连赞道:“好香,好美!”
“小王爷,这菊花儿好,就给折下来吧?”宫女问道。
“不!不!不能折花儿的!”小李滋晃脑摇手,像大人似的说道。
“为什么呀?”
“花儿折断会死的!再说,咱们把花儿折去了,别人看什么呀?”小李滋思索着,满有道理的样子。
宣宗李怡和唐龙凤听后,互相对视了一眼,抿嘴儿笑了。
宣宗夸道:“好懂事的孩子,心地仁爱,长大必是有德之君!”
唐龙凤也趁机炫赞道:“陛下不知,滋儿聪慧灵透,诗词歌赋,武功技艺,无不一点即通!”
不料宣宗却一声长叹,喜悦中又隐隐无限惆怅,说道:“是啊!东宫太子之位,实该立于滋儿……!可是朕已五旬将至,滋儿小……?”
言罢“唏嘘”不已!
唐龙凤看透皇上心思,忙安慰道:“陛下仁慈宽厚,自有神人庇佑,寿比南山的!”
宣宗苦笑几下,感慨地说:“朕早年历尽甘苦风寒,身体倒未觉出什么,若是真有延年益寿之物,能熬到滋儿自立,也就足矣——!”
唐龙凤听后,心下也陡感悲酸。久久望着宣宗面色,说道:“陛下,我华夏地大物博,奇人能士众多!我想乔装出宫,遍访名山大川,寻我长寿高人,定能得到益寿良方的!”
“你不是密旨御医查寻了吗?何必……?”
“陛下,臣妾亲自得到的才放心呀!”
宣宗感动地说道:“呵呵……,爱妃,你现在身为贵妃,不比从前!怎能为朕再去涉险历难呢?”
“陛下,妾妃也是为着滋儿!也是为着咱们
白头偕老呀……”唐龙凤竟清泪溢出。
宣宗亲为贵妃抹去眼泪,强笑道:“爱妃放
心!御医中皆古稀老者,心地善良,忠贞之臣。不会出什么意外的!寻找益寿健身良方,也不是朝夕之事呀!俗话说得好么,命在天,不强牵;若有缘,到眼前嘛!”
唐贵妃见皇上也讲起了俗言俚语,对自己又如此爱怜关切,不由破涕为笑,轻倚肩头,娇柔柔款步前行,朝孩儿奔去的花间走去…
此时,一股寒风劲袭狂卷,摇落黄叶惊飞!宣宗肌肤透寒,身躯剧颤紧抖,连打几个冷噤!
唐龙凤慌忙起身抱住李怡,惊呼:“陛下!陛下!”
宣宗抖罢,见贵妃如此拥抱,逗笑道:“嘿嘿,我又不是孩子!你这种抱法,倒像是传入中国不久的基督礼节,让人不禁发笑的…”
唐贵妃惊魂未定,却没有被逗乐,关切地劝道:“陛下,还是回宫去吧?秋菊虽好,气寒香冷,别着了凉,侵伤尤体,妾妃不安哪!啊——?”
宣宗闻言,手捋花白须髯,凝神望着纷纷败落的秋桐枯叶,又见那勃勃生机、凌寒斗霜的金菊碧梗、挺叶,自言自语说道:“真是桐风警心,冷香肃杀,寒秋怆悲啊——!回吧。”
小李滋恰恰奔来,拗道:“不!父皇,不回宫!”
“为什么呢?滋儿不感到冷吗?”宣宗低首问道。
“冷什么?我还感到热呢!父皇说什么寒秋
怆悲,太扫兴啦!”
“噢?”宣宗是很喜欢这个三皇子的。
“李太白诗云:‘我觉秋兴逸,谁云秋兴悲?’
我想若在菊丛中舞剑斗秋,才别有诗趣哩!”
小李滋引诗驳父、意趣轩然,逗得宣宗,欢心大发!问道——
“滋儿,你要在此练剑?”
“父皇,滋儿演练武艺给您看,好吗?”
“好好,就看看滋儿的武艺!”宣宗笑着说,心情十分高兴。大概人皆如此,步入老年后是特别喜爱最幼小的儿子的。
唐龙凤见爷儿俩亲密欢娱,心下喜欢,但仍向前劝道:“滋儿乖,在此久了,父皇和滋儿都会着凉的!咱们回宫演练好么?”
“不,不嘛!”小李滋孩子气十足地嚷着。
“好好!滋儿诗意剑趣,秋兴高雅。父皇也不怕冷啦,就陪你玩个痛快,好么?
小李滋高兴地接过宫女捧来的小剑,有人替他解去披风,向着宣宗,贵妃施了一礼,言道:“请父皇,母后指教!”
“哈哈哈,父皇是指教不得的!还是请你的师父妈妈指教吧!”宣宗说罢,众皆欢笑。
小李滋见大家欣赏,自是兴致勃发,随即并剑指,立门户,脚下迈步,身随剑走,由慢到快地舞动起来…
休要小嘘童儿舞剑。这小李滋亲受母亲教导,自然得的真传,一招一式干练利索,丝丝不苟!动静起落,猫弓兔队;猴儿攀枝,鸭儿行步;比成人舞剑更具一番趣味!
宣宗和贵妃无不忘却了这如虎之秋寒,嘻笑颜开,拍掌道彩!真乃少见的帝王家人逗乐景象……
剑,舞之正酣!乐,至忘乎所以!
突然,宫墙外飞来两把钢镖!挂着丝丝寒风,分向宣宗和小李滋飞来…
“刺客——!”唐龙凤是何等身手!一把抄着飞向宣宗心窝的钢镖!横飘欲救儿子,却已晚了!
刚巧,小李滋剑正舞花!钢镖击在剑体“铛”的一声,无奈他人小劲薄。钢镖还是刺中了左臂肩窝,血流如注…
唐龙凤抱起儿子,珠泪夺眶!
宣宗魂惊天外,一下子昏厥倒地!
宫中卫士飞身扑向墙外,哪儿还有刺客的半点儿影子?
曹州开元寺里,青竹摇曳,金菊斗妍;霜染枫红,小松新绿。
竹菊丛间、枫松树旁。
一个十七岁年纪的英武少年也在舞剑!
端的是剑法超绝,盖世高手咋舌!只见那少年使出了白蛇吐信、金鸡捻锁;天挂彩虹,力劈华山!一式套一式,剑如行云流水,卷旋迥冲;一招连一招,刀影满天,风雷激荡!
细看之下:剑术轻灵似武当而非武当;创势凝金象昆仑而非昆仑;身法似峨眉又仿南狱,开合像少林又像崆峒;起转如天山又如终南!
总之,那剑法合天下门派之大成!无不像而
像,似像而又非像!包罗万象,万象归一;溶一炉而炉火纯青!出神入化而化之神形兼备!
这就是两千年前震摄诸候列国,匈奴丧胆的十八式冲天剑法!
此刻,那少年演练的十八式冲天剑法将毕,最后一式杀招“雷震九霄”使出,只听得剑体嗡嗡炸响,人剑冲天而起,平地飞拔丈余,似大鹏展翅,白鹤长吟——!不料人未落地,那柄精钢长剑却震得粉碎,铁屑如雨落下…
“啊呀呀!没料到冲天剑法竟如此精奥哇!”昪律大师惊得目瞪口呆!
少年身形落地,轻吐长气,才看清竟是黄巢已长成成人!
他嫌恭有礼,面皮微红说道:“请大师指点!”
“嗬嗬……阿弥陀佛!恭喜巢儿,老衲哪还能指点得了哇!冲天剑法,老衲只得其形,你己悟得其神!你才是冲天剑法的开山人哪…”
“大师,你太过奖了!”黄巢倒有些羞涩忸怩了。
“不不!巢儿,老衲并非妄夸于你。自古皆是有状元徒弟,没有状元师父!看你方才演练,的确胜过老衲十倍。为什么呢?”
黄巢见大师说得真切,自己也不敢伪虚,言道:“请大师明示,巢儿当百尺竿头,再进一步!”
昪律惭愧道:“对于冲天剑法,老衲只拘泥于佛门内功,尤如单浆划舟!你不仅通了佛门的大乘、小乘、密宗功法,而且悟透了剑法中应用的道门玄理,有如一舟四浆啊!”
黄巢哪里是自傲自大之人?闻此仍恭问道:“大师,巢儿仍有不明白之处?”
昪律禅师从自愧中醒来,见此子并无狂傲之。态,仍然虚心下问,不禁愈加喜欢,言道:“阿弥陀佛——,巢儿还有何处不明?”
黄巢道:“纵然四功并用威力大些,但震碎长剑岂不是有过之而不能为用的缺陷吗?”
昪律禅师闻此,哈哈大笑道:“巢儿不知,演
练冲天剑法,须得使用冲天神剑!普通钢剑如何使得?”
“冲天神剑在哪儿?”
“这个……,此乃世间至宝,慢慢寻找吧!阿弥陀佛……”昪律禅师说罢,微合双目。没再言语。
这是为何呢?昪律想到神剑虽己赠于其父,就藏匿在他家。此时交于巢儿实在等于害他!少年人一旦不慎,露出风声!道教高手,黑白枭雄,武林门派岂有不争夺之理?到那时让一个未成年的孩子卷入劫宝黑杀的漩涡之中,实在对不起恩公宗澹,也不是他教导此子的真正心愿哪!
想到这里,昪律禅师转开话题,言道:“嗬嗬!好巢儿呀!你我虽无师徒名份,却胜似师徒。老衲见你已文成武就,心中高兴的很哪!”
“大师!你是我心目中的师父,巢儿不敢有忘!说到文成武就,巢儿总觉得还差得远呐!”
“阿弥陀佛——!说及文学武艺,实在是深如浩瀚烟海,高如昆仑耸云之巅!一生谁也难以学尽!不过,就目前而言,你也算得满腹经纶,出类拔萃了!常言道,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眼见三年大考将至,老衲不知你有何打算?”
黄巢道:“巢久有济民匡世之志!只是这大唐皇帝昏庸,官吏腐败,纵有文才武略怕是也难施展。”
“阿弥陀佛。巢儿休矣!皇上,天之骄子,若得贤臣达士辅佐,则国泰民安;若奸侫邪恶蛊惑,则君昏世乱!佛虽神圣,实为国主。佛尚如此!志者当不效力天子,难道要蜗居市井,屠沽一生么?”
昪律禅师显出有些激动,不知是微有生气?还是其他什么心情?
黄巢毕竟阅历浅薄,见大师动情,以为不听有教晦有所不恭而惹得前辈不高兴!再说听来也甚有道理,言道:“大师教导甚是!待我回去禀报父母,就去赴考,闯闯仕途如何!”
昪律高兴地说:“善哉,善哉!巢儿,老衲呕心沥血自幼栽培于你,就盼望你能栋樑柱国,侍伴君侧;光耀门楣,只手擎天哇!”
闻此,黄巢激动不已,言道:“巢儿当奋力进取,决不负大师厚爱重望!”
昪律禅师露出慈爱的微笑,连声道:“好!好!巢儿呀,你乃佛祖顶项金雕转世,降生鹰巢,又曾御鹰凌空!立志进取,搏击傲冲九天,实是佛视旨意呀!”
“噢?”黄巢眼前一片迷离,顿觉心潮澎湃,激起万丈波涛!油然升起一种自命不凡,神童再生的豪气!
这时,山门外传来一连串的喳喳呼唤——
“活佛,大师!活佛在哪儿呢?”
昪律闻声起身,迎上几步,透过花光翠影,见一胖乎乎的少年东张西望,经直闯来。
“阿弥陀佛,施主找老衲有何指教?”
“哎呀呀,你就是昪律活佛?”
“阿弥陀佛,不敢!老衲便是昪律和尚!”
“俺叫魏保衡!是曹州刺史老爷的外甥!呶,俺舅舅也来了!”
魏保衡回首张望,蓦然见黄巢在侧,问道:“
嗨嗨,这不是黄巢学兄么?你也来我活佛占卜算卦的吗?”
黄巢眼珠儿一转,笑问:“魏大公子是末占卜的么?”
“是呀,是呀!算算能不能金榜题名?嘿,你算过了?怎么样?”魏保衡问道。
黄巢觉得没有必要回答他这种无聊的问话,转身对昪律道:“大师,您有贵客束访,巢儿告退!”
“阿弥陀佛。”
魏保衡望着黄巢走去的背影,笑道:“嘿嘿,不说也知道是来算卦的!”
黄巢方离,刺史朱范已落桥走出轿帘。
昪律向前寒暄一番,便相请禅房坐定,小僧献上香茗,魏保衡瞧这瞧那…
朱范道:“老禅师,我外甥就要赴京应试,非要求您占上一卦,看看吉利!你看,我就把他带来了!”
“俺己见过活佛老禅师啦!”魏保衡抢先说道。
昪律笑眉慈目地说:“阿弥陀佛,小施主天真无邪,快人快语,老衲喜欢的紧哪!”
朱范道:“嗨,这犬子脑瓜是灵,只是读书不专心,贪吃好玩,应考只能碰碰运气哟!”
“舅舅,没事的!俺妈给我打的纯金护身佛,会保佑我们!”
朱范斥道:“少废话,让老活佛给你占一占,也开导开导你这不成器的孩子!”
“阿弥陀佛…”
昪律和尚眯眼静思,入定行禅。良久,额上热气腾腾、嘴角微动,慢慢念着几句偈语——
“意有所求,心无所求。
无求即有,有亦是无。
随遇而行,行而生有。
有之勿放,放之也留。
留下生花,化之锦绣。
锦锈虚名,佑虚虚佑。”
念罢。昪律僧又道:“切记偈语,勿问天机,好自为之。”
魏保衡听得如坠五里雾中,嚷道:“舅舅,活佛讲的是什么呀?”
朱范正伸着脖子听,揣昧六句偈语,被保衡一嚷叫,猛怔惊过来,骂道:“奶奶的!咋呼个啥?你没听活佛嘱咐匆问天机么?哼!成不了气候!”
魏保衡被臭骂一通,不敢放肆,嘟嘟囔囔说:“这——,俺不明白么?”
“不明白?那咋行?六句偈语,你记住了没
有?”朱范斥道。
“记住了,就是不懂!”
“不懂?到时候就懂了!”朱范吼着说。
昪律禅师也缓缓道:“阿弥防佛,届时自
明!善哉,善哉。”
宫中。
内侍带领李玄伯急匆匆绕廊穿柱,来到宣宗寝宫。
皇帝李怡卧在龙床,数层锦被盖体,面色腊黄,嚅嚅问道:“滋儿…伤势…?”
唐龙凤守在病榻,不敢稍离,面露忧色答道:“陛下,滋儿无碍,他伤的很轻,御医诊治包扎好了!只是…您觉得怎样?”
宣宗没有直答,又问道:“刺客……可曾抓到?”
“刺客已逃,大内侍卫已分头缉捕去了!”
宣宗闭了双目,长叹一声:“唉……,朕,慈俭仁厚治天下…,没料到…也有人要刺杀朕和滋儿?”
贵妃垂泪,忙安慰道:“陛下,你龙体欠佳,暂且不去想它…”
这时,门外太监禀道:“李御医到!”
“快,让御医进来!”唐龙凤传谕。
“遵旨——!”
李玄伯躬身进了寝宫,施礼道:“叩见陛下下!”
宣宗李怡无语,闭目如睡!
贵妃催道:“快诊治吧!”
“遵娘娘懿旨。”
李玄伯把脉沉吟,似有所思,面带忧虑之色。贵妃忍不住问道:“陛下龙体怎样?”
李御医松手离脉,不敢正视娘娘,颔首禀道:“回娘娘,陛下看似外感风寒,实则寒在内里!腑脏髓内积寒已久哇…。”
宣宗闻此,虽未睁目言语,却也深信不疑,脑海中不禁现出从前“雪夜逃亡,冻僵在沟壑,黄檗禅师搭救”等等情景,心中陡增几分寒意悲伤…
贵妃急着催问:“李医官,陛下究竟怎样?”李玄伯斜视一眼宣宗皇帝,又说道:“内寒积久,加之圣上已至天命之年,陡遭惊悸,故恶寒外
引内发,威势汹汹……”
“可有良方治之?”
李玄伯接道:“此外感惊风之症,本不算什么?可是……,这腑髓内寒迸发…?”
宣宗终于睁开了眼睛,望着李御医,似乎是揣摩着他的心思,然后慢慢问道:“怎么?朕的寒症很难医治么?”
李玄伯心中一阵惊颤,脊汗沾衣,忙言道:“
不不!臣是说有一种良药很难求得!怕是废些周折…”
“何种良药?怎的难求?”室宗问道。
李玄伯道:“臣早在终南采药时就听说,有一对百岁夫妇,住在深山汤裕谷内,二人合阴阳之功善治炼一种祛寒生温益寿丹!端的是益寿延年,驻颜健体的神奇药物!”
“那就快快去求些来!”贵妃惊喜地说道。
李玄伯故弄玄虚地说道:“难哪!老朽前些年翻山越岭,专程寻到汤裕谷。只见两位寿星鹤发童颜,真如仙人一般!老朽说明来意,两夫妇道:此丹送你一颗,不枉你辛苦而来。若求珍方是万万不可!”
“多一颗也不给吗?”贵妃急问。
李玄伯又道:“此丹人称长生之丹!那对夫妇
数年才炼制得一些!他(她)们每年自己才服得三粒,怎肯轻易多予外人?”
宣宗半信半疑地问道:“世上真有长生丹么?”
李玄伯微微一震,小心地说道:“以臣意见,世上哪有长生丹之理?只不过那祛寒生温益寿丹。对阴寒之症大有补益,对人能延年益寿罢了!”
宣宗又问:“你既是见过那两位寿星,可知她们信佛还是信道?”
李玄伯揖礼道:“恕臣直言,两位寿星看似信道,不信佛!”
宣宗闻言,思起所梦道祖玄元皇帝李聃之情景,心下微惊微喜!自问难道那梦真的成真?随之言道:“其实佛、道皆为修心养性,济世救苦,益民益国之道!先皇列祖列宗,佛、道共崇者多矣…”
宣宗又道:“你既和两位寿星有过一面之缘,朕修一道密旨,能否将他(她)请至宫中,为朕炼制那益寿丹呢?”
李玄伯答道:“圣上仁慈俭厚,天下人颂之为
‘太宗’再世!若有旨意,臣想两位寿星可能肯来的!若是他(她)真的有些难请的话,臣愿舍上这把将朽年纪,跪死在茅屋前面,也要行动寿星之心!”
贵妃和宣宗同声赞道:“老御医忠贞可嘉!”李玄伯忙跪倒说道:“谢圣上,娘娘褒奖!老朽定当不辱使命!”
……
……几乎是同一个时刻里。藩王邸十六宅内,大皇子李温正在焦虑地来回渡步,似有重大心事悬挂,并不时地朝厅外门口张望…
王宗实急匆匆走来,回首察看几眼,忙转身进了郓王府邸。
李温急问:“王将军,事情办得如何?”
王宗实掩门摇手,进得内室,低声地说“王爷。此事不算太成功呀!”
“此话怎么这样讲?”
“这就要看另一半——郓王爷您的造化了…”
王宗实还在喘息未定。
“哎呀,你就快点说个清楚吧!”李温更加急躁地说。
“三皇子是中了钢镖,却不知死了没有?老皇上惊厥倒地,也不知后果如何…?”
郓王李温闻此结果,有些大失所望!继而又耽心地问道:“露出痕迹了吗?大内侍上没追?”
“哪有不追之理?总之,此行是十分危险哪!郓王爷,我这颗脑袋可是挂在了您的马鞍上了呀!”
“怎么个险法?快说!”李温没有丝毫怜悯王宗实,惊悸之心又陡的吊得老高!语气中隐隐含有杀机…。
王宗实见此等卖命的勾当不但没有得到郓王李温的封官许愿,而且看出,一旦败露,反而大有做替罪羊的危险!不敢再行绕弯邀功,说道:“那些侍卫已被我施用“贼喊捉贼”之计,引向郊外去喽!万幸的是那贱妇没有追来!”
“她怎的没追呢?”
“老皇上惊死,三皇儿中镖,她还顾得追么?”
这时,李温才稍稍松了口气,连声合掌祷告:“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但愿他们二人之中,有一个归天,我李温夙愿亦能…”
王宗实的心,几乎凉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