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住了。

    虽然我很想离开，但是太多疑问在我的脑海里，就像一条在海里游着的鱼突然被拍上岸一样，只剩不知所措。

    她用认真的口吻说道：“选择权在你手上，我不强求。”

    虽然事发突然，但我很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我一把抓住她的手，答应道：“我愿意。”

    “好，如果你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问我。”

    她的眉宇间流露出一丝温柔和关怀，让人感到舒心和被呵护着。

    “要离开的话……我们要去哪？还有你的身份……？还有还有我的父亲……”

    她打断了我，说道：“停停，确实很多问题，我们慢慢来。”

    她走出房门，来到茉莉花丛前，我看到她与月色融汇在一起，仿佛她才是茉莉花本体。

    她轻轻抚摸着这茉莉花，感叹道：“确实很久没回来了……”

    她坐了下来，漫漫谈道：“我们会先去香港，至于你父亲我已经托人打听了，你不用着急。”

    “至于我的身份……”

    “程家没有子女命，福薄缘浅的，他老来得子，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母亲身上，希望生个儿子，能后继有人，可惜天不遂人愿，是个女儿，而且我母亲生我时难产而亡，导致我从小体弱多病。”

    听到这，我想这程家确实造孽，想必这地方风水必有问题。

    “所以他们就当你是男孩养？”

    我反问道。

    她的目光变得苍凉，如同冬日里连绵不断的细雨，冰冷刺骨。

    她不禁自嘲道：“为了面子，为了所谓的香火，我就这么被困在院子里整整十四年！”

    十四年这三个字，她咬着牙带着痛恨而道。

    我的心替她难过起来，那可是十四年啊，那时候她只是个孩子，活在一个被谎言笼罩的世界里失去自我，我无法想象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十四年的生不如死。”

    她痛苦地复述道。

    那段记忆似乎在她心里埋下了一颗永远无法抹去的苦涩的种子，像是一根无法拔出的扎在心脏深处的刺。

    月光也照不出她心底深藏的哀伤。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说到这里我看到她眼里一亮，嘴角勾起一缕笑意，说道：“是你的父亲。”

    “我父亲？”

    我感到十分惊讶，因为我未曾听过父亲嘴里有提到过这位程家“二少爷”。

    忽然我想到成亲前父亲得知我嫁给程家二少爷后怪异的反应。

    似乎一切都有迹可循。

    “你父亲是我之前的私人教师，他知道我所有的事情，也因为林先生和我父亲的关系够好，所以才会让他教我，那时的我很颓靡，生不如死，每天都觉得如临末日，只想着怎么麻痹自己，仅仅只为多活一天。”

    “为此……我差点吸上大烟。”

    她从容淡定的说出口，而我却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差点我们都走不出这里。

    “幸好你父亲及时发现了并制止了我，狠狠地批了我一顿，他说人人都想把我埋了，说我是一颗种子，要让他们看到种子怎么破土而出，我是要向阳而生，而不是屈于他人之下的。”

    “他说我有权利选择过什么样的人生，有权利做真正的自己。”

    话音刚落，我瞥见她眼里忽泛泪光。

    她用坚定的语气说道：“而我这辈子都会记着那天。”

    我忽然很感谢我父亲，感谢父亲救下了十年前那个女孩，若不是他的出现，这一把沉旧的枷锁，吃人的社会，便会多锁住一个人。

    “后来我和父亲说我要出去读书。”

    “那老爷……就这么轻易放你走？”

    “当然不是，那是我磕破了头求来的，若不是我力示决心，说着光复程家，光耀门楣的奉承话，他断然不会把选择权交还给我。”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我姑姑的力量。”

    程颂时说到的这位程小姐，那也是镇上的传奇人物。

    当初她逃婚和一个外地来的小子私奔，差点气死程老爷，不过程小姐丈夫在香港做生意，一夜之间发大财了，当上大老板了，传到程家来，程夫人逼着程老爷去求和，听说求了很久程小姐才回来和好。

    这可是桃镇上的传奇故事。

    “我姑姑一直都想带我走，听到我磕破了头也想离开的决心，毅然决然地带我走，即使父亲似乎不那么放心，可他也留不住。”

    留不住是因为这是时代的洪流，没有人可以阻止光明在黑暗中行走。

    她盯着我，柔声道：“我刚从国外回来，就听说林先生的女儿嫁进了程家，我怎么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便匆匆赶回来。”

    她刚从国外就赶回来，为了一个陌生人，又回到了她拼死也要离开的地方。

    想到这我鼻子一酸，泪水逐渐模糊了我的双眼。

    她见我落下泪来，忙问道：“怎么哭了？”

    我抬手擦拭眼泪，哽咽道：“我何德何能遇到你来救我。”

    她用着坚定而又明亮的眼神看着我。

    “因为新时代的女性不应该被任何东西困住，她们是自由的，是向上的，她们有实现人生价值的权利。”

    “她们是灰暗时代里的一股新力量，是一颗熠熠新星，她们是站起来要革命的，革压迫着她们的力量，革世俗加在自身的枷锁。”

    “你就不该被困在这里，你是自由的，你有权选择自己的人生，小溪。”

    她的语气既温柔又有力量，像一把利剑般狠狠地刺入我心，从未有人告诉过我，原来平凡间的女子，被压迫的人是可以有机会选择人生的。

    我以为她们生来就注定好了，为求生，而舍身。

    她的目光如炬，穿透黑暗，仿佛告诉我，我可以为自己而活，心中烛火，明于烈焰。

    心有所向，路必不远。

    那一晚，那一刻，时间定格就像场景画般永远常驻我心。

    寻常巷陌，几度晨昏。

    后来的人生，由此夜开篇。

    一束脱胎换骨的明光划过一场几千年来的黑夜。

    长夜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