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夜过去，转眼来到初十。

    这天，杨堡大队一早就热热闹闹起来，至少有半个村的人，都会进县城里赶热闹。

    或是去大集买东西，或是搁那卖货，通常是一些山货，也有担着柴，多少也有几毛钱进项。

    虽说农村公社化了，山里的动物、菌菇、木头都归了集体所有，但上山能寻摸到什么东西，大队根本就不管。

    谁真能打到野猪之类，那是他本事，大队长若是端起规矩，准被套了麻袋。

    因着和五个知青商量好，人从五点半就站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霍奇林六点就赶着牛车来了。

    不提前不行，村里那么多叔啊婶啊嘚，只要家里没养狗、没有爬犁的，不想腿着三小时，都会花上三分钱搭乘牛车。

    等到县城老旧的城门依稀可见，天边还一丝光亮都没有。

    街道上倒已能见着许多行人，比初六那天人更多，背着竹筐的也更多。

    没找马爷看牛，直接赶着车，来到红梨花胡同。

    打开院门，将老黄牵进去，栓在前院栏柱上，独自一人钻进后院，半晌，抱着个大竹筐出来。

    对知青们吆喝道：

    “货都在了，后院主屋里呢，自个儿去看看，一会儿在和你们说价格。”

    五人听罢，呼啦啦全往后院跑。

    上次霍奇林神秘兮兮的，言说不卖粮食猪肉，却又不说有啥好东西，这会儿都迫不及待起来。

    霍奇林洒笑，将手上竹筐放到牛儿脑袋前：

    “老黄啊，给你吃点好的，大米加米糠，搁大队上你可吃不到。”

    老黄打个响鼻，好像在感谢一样，才慢悠悠低下头，将脑袋埋进竹筐里，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大米比草料营养，但没法完全代替草料，黄牛每日所需除了能量、碳水化合物，还有草酸钙和蛋白质。

    而且大米对牛的胃而言，不怎么好消化，所以搭配米糠之类是必须的。

    等老黄把食料吃完，知青们已各人背着竹筐出来了。

    冼小凤见着人，就张嘴嚷嚷开：

    “麒麟哥，还真是好东西，衣服、帽子、围巾，还有手帕，我在夏港百货商店里都没见过，这些款式，只有华侨商店能有。”

    霍奇林笑笑。

    刚刚他在后院主屋里放了上百件衣服，除了中山装等农场服装加工厂本身就有的基础款式外，他还根据劳动人民需求画了些图。

    裤子也是类似。

    “小凤凰，既然你见过，那就按照华侨商店便宜一半来卖，具体啥价，你们几个自己商量，咱们准备准备，就带你们去大集。”

    等五人商量好定价，报给霍奇林，就重新套上牛车，往县城外赶去。

    大集地点并不在城里，而是倚着东南片老城墙，地儿又大又开阔，还能挡风。

    到地方，这儿已经十分嘈杂。

    不仅有县城里的人，还有整个乡卫县下属三个公社十三个大队。

    放眼望去，已有七八十个摊位摆开三排，远远还能听到犬吠，更多人正乘坐狗拉爬犁往这儿赶呢。

    “你们自己找地方摆上，红梨花胡同那儿院子钥匙，我还一样交给小凤凰，等大集散了，你们就回家等着我。”

    “我今儿个还有点事，看情况，最迟下午三四点能回来，如果回不来，你们就搁那院里睡一晚，炕、被子、柴火都有。”

    交代一番，霍奇林也不做他想，和几人摆摆手，一拽缰绳，换了方向。

    这时候，东边天空总算散了光，依稀可见道路，赶车不用再凭着感觉，否则就要打手电筒。

    平时，大队到县城这条道儿，霍奇林熟悉的很，既不点煤油灯，也不打手电，虽然身上有钱，但没有和电池都有限购，因此能不点灯就不点灯。

    可他现在要去的地方，只记得路，大白天时去过两三次，若天色暗的见不着道，不打灯大概率会翻车。

    毕竟，牛的视力比人还差呢，不用缰绳给指道儿，老黄绝对会把车带沟里去。

    磕磕绊绊的走了半个多小时，时隔多日，太阳总算露了出来，整个世界一片白茫茫。

    虽然几天没下雪了，但积雪也只融了浅浅一层，雪地上反射着太阳光，眼睛真的不是很好受。

    天亮了，让接下来的路好走不少。

    就这么又摇摇晃晃一个多小时，手表上时针快要指向十点，终于见到横亘道路尽头的高墙。

    墙头上缠着一圈圈带刺儿的铁丝网，越过看去，能看到一排排黑瓦。

    这儿就是浑城驻边部队所在。

    等走的近了，从大门往里头看去，军营里站着好几个方阵，里边列队的战士们个个背着行军装备，绿色的铺盖、一袋儿粮食、解放鞋、水壶。

    旁的，还有十几辆卡车停驻。

    来到岗亭处，向门岗士兵出示通行证件，证件上有郝蔚帼签名以及浑城驻边第二师第八团炮兵营红章儿。

    “你可以进去了，别乱走，往左边道儿直走，再右拐走到头，就是郝营长所在炮兵营。”

    虽然霍奇林有郝蔚帼签发的通行证，但也只能在一片儿地方通行，没法在军营中自由行动。

    “同志，我就是好奇，看军人同志们的样子，是要远行吗？”

    “对，省里好几个师团都接到调动指令，咱们这有三个营部要往北边调，具体哪儿我也不懂，只说要建设新的垦荒农场。”

    估摸着这信息并不涉及保密要求，站岗的士兵才会明明白白说出来，否则人家会直接甩四个字：无可奉告。

    “这样呐，多谢同志啊！”

    道了谢，道儿上的栏板刚好打开，霍奇林就驱着牛往军营里行去。

    不得不说不愧是近万驻军的地方，这军营实在是大。

    直着走十来分钟，又右拐走了十来分钟，才又见着一个拦路岗亭。

    再把通行证给岗哨看了，可算进入到炮兵营里。

    等霍奇林来到挂着‘营长’两字牌子的砖瓦房外，正巧门房从里面打开，就见到郝蔚帼满脸笑意盎然。

    “哟，奇林啊，刚接到门岗电话呢，今天不是赶大集吗？你不换东西去，怎么过来看我？”

    霍奇林跳下车，笑嘻嘻的问了声好，先把缰绳捆在旁的木桩上，进了屋，才开口解释。

    “这不有小凤凰和其他几个知青看着呢吗？现在工分不好挣，带着人，给他们赚口饭吃。”

    “哈哈，从小你就好心，不过记得擦亮眼睛，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知青不定过些日子就回城了，担心反手给举报你投机倒把。”

    浑城这儿，只要不是买卖黄金、古董，其他东西基本边军也都有需求，没人敢给小贩安上投机倒把罪名。

    可离了这儿，哪个还会管当地情况，直接上传下达把人抓起来就完事儿了。

    “多谢郝营长啦，咱会注意着呢。

    不过，说到举报，今儿个我还真有事找你，这事儿找别人没用，我认识的人里面，只有郝营长你能给解决。”

    霍奇林前半句感谢的话还带着笑意，后半句说明来意已是面容严肃。

    见状，郝蔚帼也不由得坐正了身子：“你说，什么事儿？”

    “我要举报乡卫县里国营厂领导带头买卖工作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