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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骗

    野猫张陪老帮子上县医院看病,碰见了在这里工作的大妞。她刚下夜班,正要回家。大妞一见他俩,就把他们拖到一个角落,神秘地说:

    “最近我们医院出了一件新鲜事儿:精神科的主任得了抑郁症!但虽然他天天都在治疗别人的精神问题,却对自己的精神问题却束手无策。哎,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有一种可能是他知道的太多了。”野猫张说。

    “什么?”大妞困惑地问。

    “所以需要灭口。”老帮子神秘地说。

    “别开玩笑老帮子。我是说这个主任对这方面的专业知识掌握得太多了。”

    “所以他就不会给自己治病了吗?你是在说笑话吧?”大妞说。

    “没有呀,我们修行的人都知道,如果你看透了一切,世界和人生就都没有意思了。你们这个主任可能是对人的精神机制了解的太多,就觉得人生没有意思了。”

    “可是,”大妞说,“这并不代表他看透一切呀。”

    “可能他太敬业了,把他的工作当成了一切。”老帮子说。

    大妞点点头说:“这倒是。”

    野猫张说:“科学不是一切,人并没有生活在科学里面,科学是为人服务的,它只是生命的一个工具,而生命也是人的一部分,你也可以说是人的工具。人最重要的本质是文化。这里是你们那个主任的认识误区。”

    “你说生命是人的工具?”大妞问。

    “对呀。虽然它是一个人的基础,但不是人的全部。如果你把基础(像什么内分泌啦、神经啦,等等)当成全部,你可能就会觉得生命非常无聊。以前我们在山上讨论过一个问题:生命就是欺骗,生命就是被生理的欺骗维持和推动的。从生理上看这些欺骗是生命的科学,它对生命的存在和运行非常有效,但它只对不能认识这种欺骗的生命(包括大部分人)有效。对于能够了解这种欺骗的人,效果就要大打折扣,甚至会完全失效。就是说,如果这个人只看到了这种生命的生理运作,而看不到建立在这种运作上面的生命的高级形态,那么对他来说生命就是非常无聊的。这种情况往往出现在知识分子中。你们那个主任之所以会出问题,可能就是因为这种欺骗对他完全失效,而他又不能走到这种欺骗的外面去,让他以为生命就是一堆骗局。这是对生命的否定,对于人来说是非常糟糕的。”

    “你能举个这种欺骗的例子吗?”大妞问。

    “所有的生命现象都是例子,包括文化现象。比方说,你觉得什么东西好吃,觉得什么很美,还有你爱上了某个人,它在生理上、在文化上都能找到生理的根源。这些根源和你自己认为的完全不是一回事。也就是说,看到了这些根源,你就有可能会觉得它是生命的骗局。但是如果你不但了解这种欺骗,并且看到这种欺骗支撑着更广大而多彩的世界,那你就不会被欺骗所控制,甚至会利用这种欺骗。”

    “就是三种情况,”老帮子沉思着说,“一种就是你不知道那是欺骗,而被这种欺骗左右,该快乐,该愤怒,该悲伤,都是天经地义的;另一种是你很清楚那是欺骗,但是看不到欺骗外面的世界,看不到建筑在这种欺骗上面生命的丰富多彩,你就会机械地看待生命;再一种就是了解那些欺骗,但只把那些欺骗当成生命中的一部分,在这个基础上真正享受生活。”

    “没错!你们主任应该当老帮子说的第三种人,看到和走进外面的世界。”

    “有意思!”大妞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主任把外面的世界也看透了呢?——他可是非常聪明的。”

    “那就说明他傻了。”野猫张说,“外面的世界有已知和未知。有些人声称他看透了世界,其实顶多只是看透了已知。已知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而且是相对的存在的,把它当成整个世界,那不是傻了吗?”

    “应该不断发现新的东西,这样你才能永远处在兴奋状态。”老帮子说。

    野猫张说:“老帮子说的并不完全对,大妞。新的发现是可以引起人的兴奋,但它是短暂的。而能够无限地引起人兴奋的永远是未知,是不知道前面有什么。这就像你去一个非常熟悉的地方,你知道那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因此你会对一切都熟视无睹。但如果你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就会面临许多未知。你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这会让你兴奋。”

    “是有新鲜感吗?”大妞问。

    野猫张说:“最重要的兴奋不是来自新鲜感,而是一种发现的期待,你也可以说是探索,甚至冒险。所以我们山上的师兄弟们一直就认为,对于修行者来说,最重要的不是已知,而是未知。”

    “那你说我们这个主任还有救吗?”

    “当然有救:就是一方面不要过于相信自己拥有的专业知识,要怀疑,要寻求突破。还有更重要的就是要在专业知识外面寻找更广阔的天地,去探索完全陌生的领域。比方说……那个主任成家了吗?”野猫张问大妞。

    “还没有,他就知道工作。”

    “那就去谈恋爱,一个具体的文化的女人对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

    “那就给他找一个?”大妞说。

    “你自己不就是女人吗?”老帮子说。

    “说什么呐!”大妞生气地白了老帮子一眼,“为了给主任治病,我得把自己贡献出来,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