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屁说：“我能记得自己很小时候的事儿，最早可能只有两岁吧。但是很奇怪，在记忆中，那时候我好像是从外面在看自己，意识好像不在自己的身体里面。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上小学的时候。”

    野猫张说：“其实就是现在，我也觉得自己的意识是双重的：一个在自己的身体里面，一个在自己的身体外面，而且它们各自都不太一样。”

    “这说明什么？说明有一个独立存在的意识吗？”二妞问。

    荷屁说：“很有可能。意识可能是从外面进入人的身体的。可能人小时候都是从外面看到自己，后来才慢慢地看不到自己，完全变成自己的意识。我见过不少很小的孩子，说到自己的时候都是在说自己的名字，好像是在说另一个人。由此看来，意识是从外面进入人的意识，然后变成这个人的自我意识的。然后在人死之后，意识又离开这个身体：它来了，它又走了。它不属于你。”

    “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呢？”二妞问。

    “没有哪里。它就在这里。”野猫张说。

    大妞说：“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我没有你们这种唯心主义的看法。我认为，人时时刻刻都在对自己进行评估，这种评估一方面是对自己的感受，另一方面是对自己的表现。后面这一种就像是从外面看自己。比方说如果一个人犯了错误，他会感受到别人对他的嘲笑或责备，同时可能也会从外面‘看’到这件事。再比方说那些演员，那些摆姿势拍照的人，都会从自己的外面审视和欣赏自己。其实每一个人都有一双从外面看自己的‘眼睛’。有些人自我感受强一些，有些人从外面看自己强一些。但这些感受的构成也是会发生变化的。比方说随着时间的推移，人的对自己的感受会渐渐消散，从外面看自己的印象就会突出出来。还有就是，如果人对某种自我感受表现出抗拒，或者他这个人比较理性，还有就是身体不行了，感受力差了，那他在对这件事的回忆中，从外面看的印象也会占上风。还有就是人在回忆的时候，例如对自己小时候事情的回忆，又包含着描述和评估，也会追加的从外面看自己的成份。”

    “那你说，姐，人到了极其虚弱的时候，也会从外面看自己，有什么证据吗？还有，人小的时候从外面看自己，又是什么原因呢？”

    “证据是有的，我们医院有一个病人，从死亡线上被抢救回来后，他就说他从天花板上看着医生怎么抢救自己。我们分析就是因为他的感受力太差了。至于这两种情况的原因我还说不清楚。”

    见大家都不说话，大妞接着说：“人的意识发展和人类意识的发展有相似的地方。人类在早期阶段对自我的认知也是比较晚的。比方说‘我’字的出现就比较晚。而具有自我意识的动物可能也是极少数。其原因，也许是自我意识的构建比较困难吧。”

    荷屁说：“那你就等于承认，自我意识比一般意识出现得晚了。那么要知道，自我意识就是特殊意识，一般意识就是普遍意识，那能不能说，自我意识是建立在一般意识的基础上，甚至是由一般意识构造的呢？”

    “我不能作出这个结论。”

    “大妞的说法也有道理。”野猫张说。

    二妞说：“我觉得两边儿都有道理，只不过我姐说的让人觉得特无聊。”

    “那你认为我们谁是正确的呢？”大妞问二妞。

    “都正确。”荷屁说，“存在是多重的，对它的解释也应该是多重的。”

    “难道就没有真理了吗？”大妞生气地问。

    “没有。”二妞果断地说。

    大妞说：“你们总是搞些云山雾罩的东西，把我妹妹都给带坏了。”

    虎明说：“我觉得没有必要搞得这么玄，这么势不两立。在听你们讨论的过程中，我有一个想法。其实有一个很方便地综合你们双方的观点说法：首先，一般意识是存在的，而且不仅仅是一个抽象概念，同时它也早于自我意识的产生。这并不神秘，它的基础就是相对性。当生物感受到相对性，这就是一般意识。当然这种意识中也包含对自己的定位、判断，但它是根据需要产生和进化的。在简单环境中，这种对自己的定位和判断会很简单很微弱。而在复杂的生存环境中，生物就需要更多的自我意识，乃至于产生像人这种复杂的对自己的特定的感受和审视，这是更高级的意识。所以这就是一般意识先于自我意识存在的道理。当然你也可以说一般意识中产生了自我意识。”

    “所以这种一般意识是和实现永恒无关的？”二妞问。

    “不，不能这么说。”虎明说，“回到一般意识，就是永恒。自我意识消失了，就是彻底的无我，如果它还有意识的话，那就是世界存在的最基本的‘相对’，它当然就是永恒的了。但它对于‘我’来说，对于自我意识来说，也就是顿灭，就是永恒的反面。永恒非永恒是同一的。”

    二妞说：“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就是永恒了，因为不管变成什么，都在相对中。你把自己给灭了，变成了一口袋灰，你还在相对中，你还是永恒，这种永恒有什么意义？”

    大妞说：“这种讨论本身就没有意义。”

    “也不一定。越了解世界也就越了解人生。这个一个人是有好处的。例如，对自我的感受和从外面看我的感受，这两方面的任何一方占太多的优势都是不利的。人应该内外两忘，达到平衡。”虎明说。

    “你们的脑子就不能突破这个三维世界吗？”荷屁说，“用三维世界的意识来讨论，你永远也出不了三维世界。我跟你们说，如果你的意识还在这个世界，还在说‘我的永恒’、‘我的意识’，那么就永远不要谈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事儿。”

    “问题是，你的意识怎么才能走出三维世界呢？你对三维以外的世界又知道什么？”虎明问。

    二妞说：“三维世界就是个绝望的世界，就连永恒都是绝望的。”

    “你放屁！”大妞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