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子，李京昊。”

    李龙带着儿子穿过会堂的无数张圆桌，把李京昊带到了观看视角最好的一张桌边，颇有些自豪地向周围人介绍着。

    桌子与舞台之间的距离没有一张桌子，舞台约有3米高，他们距舞台的距离至少有三十米远，这之间是茫茫花海。

    桌上还没上菜，只有几瓶酒，桌边都是李京昊不认识的人。

    “噢——第一名!”一个穿着灰色衬衣的中年男子大声说道，他大咧着嘴，脸上红呼呼的，用拿着酒杯的手指着李京昊，“听说拉了第二名一百分!”身旁的女人把他抬起来的手臂按了下去，免得他把酒撒的到处都是。

    看样子，他已经喝醉了。

    李龙笑着坐下，随口说着“夸张了”的托辞，示意李京昊坐在他旁边，给儿子介绍道：“这些都是你未来的老师。”

    李京昊礼貌地向老师们点头问好，除了自己和父亲，桌上是三个男老师和一个女老师，最年轻的看起来不到三十岁，年纪大的看起来有六十岁，其中一个他见过，是公车上那个消失的哥密尔副院长。

    他旁边还有一个空椅子，同时他注意到这张圆桌比其他的多镀了一层铂银色的镀层，椅子和桌子的高度也要比其他的高上一层，不远处那张全是学生的桌上有人在观望着他。

    这张桌子显然不是他一个学生能坐上的，李京昊看向舞台，舞台顶上有一面绣着院徽的旗帜，下面有一行小字：

    【始于何地，终于何地】

    “这是学院的标语，意为每个人都能在自己的出生之地死亡......”主院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李京昊后面，“或者是别的什么意思，管他呢，看每个人的理解。”院长孙胜两手一摊，在李京昊背后说道。

    那个穿着灰色衬衣的老师看到主院长来了，用拿着酒杯的右手向他用力挥着，好像忘记了自己手中还拿着一杯酒。

    “孙院——！别，我还要喝......”

    那个女人连忙把他手中已经挥空的酒杯夺下，酒几乎全洒在她的身上，白色的老式长裙印上了一块块鲜红的印子。

    “刘老师，你能先把他送走醒醒酒吗？不然之后他又没法在迎新会上吃饭了。”女人耐着性子，对醉酒老师另一边的人说道。

    “行，哎......“穿着夹克的刘老师站起身，他坐下时根本看不出身形居然如此魁梧。

    李京昊吃惊地看着这个铜墙似的刘老师，他的大腿看起来快有柳旸腰的两倍粗了。

    刘老师轻松地把身旁喝醉的老师扛在肩上，笑嘻嘻地掂了几下：“你怎么还没以前重了啊，老张？”

    老张嘴里发出呜噜噜的声音，可能是因为刘老师的肩膀抵在了他的腹部使他有些难受。

    刘老师扛着老张离开了，离席的一瞬间，老张还顺手拿了一瓶酒在手上。

    “哎，真是的，去年和前年也这样，”女老师尴尬地向李龙和李京昊解释道，“真不好意思，你们第一次来就看到他这样，平时张老师不怎么喝酒的。”

    最后那句话，是向李京昊说的，好像是想让他对这个张老师放心，不要产生太多的误解。

    李京昊淡淡地笑了一下，向女老师点点头，表示他明白。

    女老师收到李京昊理解的微笑，满意地向他做出一个微笑：“我叫周丽杨，历史老师。”

    随后周丽杨站起身转向各位，说道：“真是不好意思，恐怕我得去换件衣服了。”孙胜在李京昊后面对她快活地摇了摇手，手在自己的胸肩部拍了拍。

    周丽杨忙低下头，便捂着沾湿的部分快步离去了，嘴里似乎在暗骂着被扛走的张老师。

    这下，桌上只剩下主副院长和李龙父子俩了。

    “应该还没上菜吧？”李龙看着张老师桌上的几瓶酒问道。

    “没呢，”孙胜说道，“这几瓶酒是张老师自己带过来的——我可没说不能自带酒水之类的噢！”

    孙胜弯下腰对李京昊问道：“饿不饿？”

    李京昊没想到院长会问他这个，他的肚子早就空了。

    “还不饿。”他有些尴尬地侧着身子，对院长摆了摆手。

    “那就好，一会我还得上去讲话呢，我倒是饿了。”

    李京昊瞪大了下眼睛，不敢相信他说的话，但院长接下来做的举动他更不能理解。只见孙胜把手伸进西装外套的内袋，从里面，摸出一条便携包装的牛肉棒来，拆开来送到了自己嘴里，随后把垃圾又塞回内袋里。

    李京昊吃惊不已，但副院长西弗和李龙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李龙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对儿子说道：“哎，你院长就这样......”语气里显然有憋不住的笑声。

    “饿着肚子还咋上台啊？”孙胜振振有词，“我先去后台准备了，刚刚我看见你和你爸爸过来了我才出来，呵呵呵......”

    孙胜踏着皮鞋，穿过约半米高的花海，轻快地向舞台走着，舞台共有四张，四张舞台背后所包围的部分就是后台。李京昊见孙胜从两张舞台的背景板之间穿了进去，那里有道十分不起眼的暗门，实际上暗门约有三米高，两米宽，但和富丽堂皇的会堂与巨大的舞台比起来，这的确很难引起人们注意。

    场面十分尴尬，桌上只剩下副院长，李龙和李京昊了，李京昊还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与这里的教工关系如何。

    “西弗，话说你公车上去哪了啊，听说你好像没和孙院长一块回来？”李龙问道。

    李京昊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问出他心里想知道的问题，正好能解决之前的疑惑。

    西弗·洛克说道：“分学生去了，我领另一队人。”

    这就是新的政策吗？李龙环顾了一下四周，确实没有看到一个哥密尔人。

    “你在这里，那你的那些学生......？”

    西弗摇了摇头：“不是我的学生，我附属于孙胜的学院。他们有新的院长。”

    “分学院了？”

    “分支，开出一个新的分学院。有的时候你们还是会一起上课的。”西弗说最后一句话时，看着李京昊。

    “为什么？”李京昊直白地问道，“呃......副院长？”

    “我只能猜测，”西弗说道，“对我们哥密尔人来说，你们赤纳人才是外国人，对吧？有些课程并不需要一样，我们也有我们的文化，尽管我们一直生长在赤纳的国土中。”

    李京昊点点头，盯着西弗脸上的黑痕与蓝色的眸子。

    在赤纳成立之前，这里就有哥密尔人的存在，对本土国民来说，这里居住着外国人已经习以为常了，赤纳目前的目标之一就是找到哥密尔的国家。

    这个国家会不会分割出一片国土给哥密尔？李京昊心里出现了这样的想法，涤除党似乎不是很接受哥密尔人......

    “要开始了。”西弗看向舞台上，李京昊顺着他的看向的地方看去，台上是他的主院长。孙胜不知何时出现在台上，几乎没人注意到他，聊天的聊天，玩手机的玩手机，全场没有一点掌声。

    “咳，咳咳！”孙胜故意咳了几声，引起学生注意，声音从高空中传来，仿佛上帝之声。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抱歉，抱歉......我只是想让你们注意到我，我已经站在台上了。”院长穿着西装在台上伸出两只胳膊朝他们挥舞着，好像身在人群中时希望朋友发现自己那样。声音依旧如同上帝般从上空飞来，但这句话听起来就像是工作人员在试话筒一样。

    台下发出一阵哄笑，把注意力都放在这个不知何时出现的人身上。

    李京昊注意到另一半边的舞台上也有一个......院长？看起来十分真实，就连刚刚咳嗽时的动作也一模一样，是投影吗？

    另一边的舞台不是给他看的，所以李京昊不得不靠在椅背上去看另一个孙胜的侧面。

    “5D拟真人像，”李龙注意到儿子正在看另一边，便向儿子说明道，“里面是一个模型，外层是投影，它不仅可以模仿出被模仿者的声音、外貌，连气味都可以模仿。”

    李京昊想到了刚刚院长内袋里的牛肉棒包装袋，不知道这个气味会不会也模仿进去。

    孙胜放下双手，做了个手势，会堂的上空出现了四个庞大的3D投影，投出来的是孙胜，看起来像四个臃肿的幽灵出现在空中。

    “好，这样后排的学生也能看清我的脸了。”孙胜说着，四个投影的嘴型也跟着动。

    “我是外交学院院长，孙胜。相信你们都已经被恭喜过考入了外交学院了，我就不再复述这些你们听过无数次的话了。”

    李京昊认真听着，和听主席讲话时一样。

    “这个学期，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大家应该都注意到了，你们身边没有哥密尔学生。”

    比较靠近李京昊那桌的学生纷纷把目光放在西弗身上，西弗似乎这里唯一的哥密尔人，尽管西弗不是学生。

    “哥密尔学生与赤纳学生将会分开管理，偶尔你们会一起上课，但次数不多......”

    “我们外交学院为响应国家的‘寻国归乡’政策，为尊重哥密尔国国家文化，为保留哥密尔国民俗传承，特为哥密尔学生做出专属分院......”

    【始于何地，终于何地】

    这句话出现在李京昊脑中。

    “好啦！”孙胜高呼道，声音震耳欲聋，把昏昏欲睡、饥肠辘辘的人给唤醒。

    “吃饱了就没办法思考了，接下来我要讲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院长又做了个手势。

    “每个人的桌上都应该有一个点菜的投影屏，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只要桌子能放得下！”

    学生们都充满好奇地开始尝试操作起来，只见李京昊的面前突然浮现出一块半透明状且浮于空中的屏幕来！不仅如此哦~另外两个人的面前居然也是这样子呢！

    “这就算是一起点好啦！”李龙看着儿子微笑着说：“你小子应该还不会喝酒吧？”

    李京昊听后连忙摇了摇头。

    “要不要试试？”李龙接着问道。

    李京昊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李龙见状便也不再强求，只是微微颔首，然后在属于自己的那份菜单上面轻轻点击了两下。紧接着，三个人各自眼前的屏幕右下方位置同时多出来一个醒目的红色数字——“2“。李京昊有些疑惑地点开这个数字一瞧，原来是两瓶名字叫做多云威士忌的酒。

    再仔细看看这份菜单，每页上面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五道菜品供顾客选择；而这份长长的菜单竟然足足多达37页之多！此时此刻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李京昊实在没有心思去精挑细选了，于是他很随意地就在第一页胡乱勾选了几个选项。

    “咱们应该没有错过什么吧？”之前因为醉酒被送回房间休息的张老师这会儿又重新走回到大家身边，他的身旁还跟着刚才搀扶他离开的刘老师呢。

    “没，只是说明了一下今年分开管理的政策。”西弗说道。

    两人回到座位，坐下时他们的面前也出现了点菜的屏幕。

    “周老师呢？”张老师问道，他的鼻头有些发红，他一坐下没有先点菜，而是拿起桌上他自带的酒瓶，将里面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刘老师似乎点了不少菜，因为李京昊注意到右下角的数字正在飙升。

    “估计换衣服去了，”刘老师手指在屏幕上划着，“你刚刚把酒洒到她衣服上了。”

    张老师询问般看向西弗，西弗点点头。

    “好吧......”张老师悻悻地说着，把菜单页码调到饮品部分，开始点酒。

    “晚饭会在十分钟后准时送到，”院长的声音在上空响起，“在这期间，我来讲述一下我曾在这里讲过无数次的话——......”

    张老师晃了晃手中的空酒瓶，把它放在桌下。又一一拿起其他几瓶酒，里面已经空空如也，于是便一一把它们放在桌下。

    “李龙，”张老师说道，“能跟我来一下吗？”

    李龙点点头，起身，看了看身下聚精会神听院长讲话的儿子，李京昊注意到他站起了身，只是把目光稍微往他身上放了放，随后又看向台上讲话的院长。

    会堂很大，他们又在内圈，所以每次从这里离开都要花费不少时间。

    张老师把李龙带到李京昊宿舍楼那层的楼梯口，就是他们方才相会的地方，这里除了会堂的光芒和孙胜空谷传响般的声音，一切都被笼罩在幽蓝的微光中，巨大的投影屏此时标着一条条院规，是给之后回宿舍的新生看的。

    “......我们的院徽由刀与革组成......”

    他们听着不真切的传响，过了几秒，李龙把手肘衬在栏杆上，把口袋里的一个小盒子掏了出来，递给张老师。

    “你真用在自己儿子身上了？”张老师接过它，打开盒子，里面是两只耳机，李京昊耳上的已经回来了。

    “嗯，”李龙的声音有些沉，不等他问便又说道，“很成功。”

    “成不成功是另一码事。”张老师说道，他在等李龙之前跟他约定好的回答。

    “我不该让李京昊知道他妈的事。”

    “我知道，看得出来你后悔了，”张老师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不耐烦，酒劲已完全消散，“你先跟我说原因，然后再谈AT机的事。”

    AT机的“AT”是哥密尔语“篡改”与“记忆”的首字母，目前还处于实验阶段，不会对被使用者产生负面影响。

    “要不是看在你我的情分上，我不可能把它借你，”张老师咬了咬牙，“你还真狠心，把它用在儿子身上。”

    ——“......经济来自刀鞘，外交是即是刀革与文明的结合体......”

    “他不能因为他妈妈的事而更加疏远我......”

    “你是想重新拾回你们父子之间的亲情？迟来的温情比狗尿还恶心......”

    “放屁......”李龙十分不满地啧了一下，“我本来就不该告诉这小子他妈的事，我还想好好怜悯怜悯他，至少现在没这么麻烦了，用不着再重新在他面前树立一个委屈父亲的形象。”

    “......”

    “就算我过去一直陪着他，他对我的态度也不会转变多少，就算......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算重置了他对我的情感，他也没把我当爹的意思。”

    李龙把手肘用力压在栏杆上，好像栏杆和他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他大口呼吸了一下，有话憋在心里。

    “也好，也好......”李龙喃喃着，随后对张老师说道，“张黎明，李京昊可以接受真相，如果接受不了，我还可以控制他，你也看到了，AT机很成功。”

    ——“......你们是最优秀的学子，相信你们......”

    “做梦！”张黎明骂了一句，“你在想什么？你自己都没把他当自己的儿子......”

    李龙瞪了一眼张黎明，镜片下的眼神透露出一丝凶光，颇有对方再说一个字就把对方杀掉的意思。

    “他就是我的棋，我没有儿子。”李龙说道。

    “什么意思？你想让李京昊和你一样，整天没日没夜地投入到国家里？”

    “没错。”

    “你想让他和上次的新生一样疯掉？”

    “我能控制他。”

    “你忍心......”

    “我在那婊子的记忆里看到了，李京昊不是我儿子。”

    张黎明呆呆地张着嘴巴，半晌才说道：“我知道了......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

    又过了许久，张黎明站累了，靠在栏杆上，他有些矮胖，没法像李龙一样把手肘舒服地搭在栏杆上。

    “回去吧。”张黎明说道，他原本还想问李京昊要是再问起母亲的事他该怎么回答，但现在已然不该再问了。

    ......

    会堂上，孙胜的声音虽然嘹亮，但台下几乎没人在听，此时晚餐已经送上，有的桌上餐盘已经叠到了三层。

    “......首城区与学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希望你们能够快速适应这里与外面的差别，成为学院藏在皮革中的利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