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信使自新野返，来禀，郡王收下粮米却无半句善言，反不断叫骂岑炳，说山贼果不是相与之人，拿五百石粮来打发乞丐，还不够他的健儿们吃十日。

    言及汝州兵跨境劫掠反遭击杀一事，却只黑着脸不开口。

    信使最后禀上好消息。据他观察，郡王好似已动心，欲要南下荆州……

    所谓欲要，不过又是一番拉锯。秦宗言亦主动遣使来随州，话里话外无非索要粮米，岑炳以礼相待，但粮米却是一粒也不再运往新野，免得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如此数日。新野来时索要粮米，随州去使催促动行，俱不相让。

    秦宗言终还是死心，未敢与随州起战事，与襄州那边估计也未讨要到好处，粮草不继，人困马乏，无奈领汝州兵离开新野，南下荆州。

    ……

    岑炳亦准备动身。

    荆州接连动乱多年，引来众豪强轮番称雄，以往岑炳只是个看客，而此次随着秦宗言南下荆州，机会随之而来，他终可以加入进去。

    随州政务照常运行，无需他离行前再做安排。站在随州大小官吏立场来看，说不定，都指望着他赶紧离开，可以过一段轻松自在的日子。

    洪柳儿也不再如往常般哭哭啼啼，她的夫君是三军主将，领兵在外不过家常便饭。而且她多少懂得些，主将多坐镇中军，如使臂指挥各部将士，一般不会亲临战场，并无近身危险。

    她只赶在岑炳临行前亲手缝制了众多内衬衣物、文饰、香囊等。

    每件内衬绸衣上还在衣角处逢了个“柳”字，岑炳用手摸了摸，感谢娘子操劳，不想洪柳儿却撅着嘴不满意。好在岑炳反应快，再改口赞道：“我的柳儿学会了识字，当真了得。”

    洪柳儿方嫣然笑起来，自夸道：“奴还知道‘柳’谐音‘留’，才缝的这字哩。”

    “柳儿真聪明。”

    岑炳这句夸赞倒是诚心的。

    洪柳儿又问，未来她肚子里出来的，是个男孩好，还是女孩好？

    岑炳回，自然是男孩好。

    洪柳儿又不大乐意，故意犟嘴：“奴偏要个女孩。免得天天往外头跑，一年见不上几回面，可知空房里的人，快把眼睛都望肿了……”

    眼看气氛不对，岑炳忙又哄劝一番。

    其实洪柳儿哪里知道，喜欢或不喜欢，岑炳亦不能完全做主。他需要有一个嫡子，来让部将安心、齐心，让他的统治更加稳固。

    ……

    复州。

    古属云梦大泽腹地，往后是江汉粮仓，当下则是个“千湖之地”，一眼望去遍地湖泊，湖泊间沼泽密布水草众生，加瘴疠横行，水势无常，因而地广人稀。

    周雄率部经汊川，渐入复州境内。

    他本也想复制许存在安陆境内所为，也去掠大户，自己既立了功，也让部下崽儿们跟着发点小财。

    然而事与愿违，他们沿沔水(即汉水，汉水流域极广，发端秦岭，上游称浪沧水，中游又可称襄水，下游当地人惯称沔水)北岸四下扫荡，别说高门深院的大户，便是连聚居的乡落都很少见到。只有没完没了的湖泊沼泽，及夏秋季肆虐的蚊虫。稍稍大意些，未按事先叮嘱时时焚艾草、住处广撒石灰，未掠得钱财，就先倒下了数十人。

    周雄这才识得厉害，停止劫掠，将部众聚于一处，艾草雄黄石灰等物筹备充分，再徐图行进。

    三日后，终于行进至沉湖南畔，再往前去，沔水分流，往北而去是流经荆州郢州达襄州的汉水，南下是支流夏水，贯穿复州。

    前几日得岑炳将令，不得越夏水半步，故暂做停驻，派人回去请示下一步动向。

    是夜。

    行军无聊，又逢复州尽湖泊荒野，实在无甚赏玩处，周雄召部将前来小赌怡情。

    部将皆不愿意来，只输不赢的局没人愿意参加，可又不敢不来。除前营十将肖道远驻地稍远不便前来，又肖道远不是七星寨旧人，乃安州降将，平素就不大和周雄等人玩乐，其余十将裨将队头们大半都至。

    玩至大半夜，周雄赢钱上万，自是兴致更甚；其余将领唯叫苦不迭，兴味寡然。

    又玩得两刻，左营十将张肋不断得其他将领眼神示意，除周雄外，便是他官职最高，也理当由他来提议：“将军，时辰已晚。晚间回去得巡营，明日少不得还有差使，要不……先到此为止。”

    不想周雄劈头便骂：“好你个鸟人，败兴货，玩个钱都不利索！若是缺钱，只管来我这里拿，我何时寻你要了？不要娘们似的唧唧歪歪。”

    “是是……”张肋不敢再提。

    其余人见张肋挨骂，也只有把脖子一缩，继续舍命陪君子……

    正此时，忽有亲兵闯帐，大叫道：“将军，不好了，有贼人！”

    周雄闻言一惊，一把扔掉手中骨牌，也来不及操兵刃，慌忙往帐外奔去：“贼人何在？”

    出帐便望见营地外沿靠沉湖侧，有连片火光并浓烟升起，继而鼓角声大作，杀喊声大作，溃散奔逃声亦大作。

    周雄气得直骂娘，另额头冷汗冒出。

    因入复州境以来，从未曾遇敌袭，甚至连贼人的散骑斥候也未曾见到，只道贼人不敢出城；又因复州州治沔阳远在沔水以南、夏水之阳，沔水北当无贼兵；再因复州正、副主将张瑰、韩师德皆在荆州，复州实为遗弃之地……

    总之，周雄并未有防范。

    白日里游骑畏惧瘴疠，不敢出营，全躲在营地内厮混，周雄亦未曾督促；夜里留宿用的营地，也只在最外围扎了些木头和栅栏，标识出营地范围，甚至连鹿角拒马也未摆放，只胡乱撒了些铁蒺藜了事……丝毫不具防御能力。

    若贼人趁夜来劫营……

    此番周雄所领伏远前、左两营，外加随行辅兵，和从沔州征来输运粮秣的民夫，合计达两千四百数。

    如今放眼望去，到处是仓皇奔逃的人影，尽是哭爹喊娘的哀嚎声。

    乱象已生，败迹已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