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巢于幕
李秀宁两人回到小客栈,刚坐下没多久,客栈掌柜的便过来问她们道:“二位客官回来了?听说二位今天碰到麻烦了”?李秀宁不明所以,便“嗯”了一声,客栈掌柜的赔着笑脸说道:“二位客官,也不是小人找事,实不相瞒,小人这就是一小本生意,两位这么大的人物,住在小店怕是委曲了二位”。李秀蛾一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要赶自己两人走,登时便来了脾气,李秀宁知道自己两人今天吃了官司,这老板应该是怕牵连到自己,也是不得已之举,当下便拦住了李秀蛾,跟客栈老板说道:“我们在这里住了这么多时日,有劳老板照顾,给你添麻烦了,我们这就搬走”。客栈老板见李秀宁如此通情达理,那是一脸的感激,赶紧给两人结了帐,客客气气的送两人出了门。说来也是巧了,李秀宁两人刚出来没多久,正准备另找一家客栈住下,却没想到天上下起了雨,两人连忙找了个屋檐,躲在屋檐下避雨。李秀蛾恨恨地说道:“这长安城里,怎么都是些奸诈小人!咱们在晋阳,何时吃过这种亏,遭过这种罪,受过这种辱!小姐,今天要不是你拦着,我真的想把那些人都狠狠地打一顿”!李秀宁笑道:“他们是一群人,你要打哪个?再说了,这是天子脚下,不是在晋阳城,咱们可不能随便乱来”,李秀蛾不服气地说道:“天子脚下又怎样!这世道既然不讲道理、没有公道,那就应该被打碎”!李秀宁叹了口气道:“咱们现在只是受了一点欺骗,你便受不了,河北山东那些选择造反的人,他们的遭遇,肯定比咱们要惨多了。长安城外那些受灾的难民,谁又知道他们的遭遇?又有多少人在乎过他们”。李秀蛾经李秀宁一提醒,也想起了那些灾民的模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了,知道哪怕自己能打得过十人百人,可就凭一已之力,任你本事再大,也改变不这个世道,只能撅起嘴巴生闷气。
两人正在屋檐下避雨,却看到文公子打着伞,在街上东张西望的,好像在找人一样。李秀宁本不想让他看到自己两人的狼狈样,李秀蛾却开口叫道:“文公子”!文公子一见到两人,立刻笑了起来,开心地跟两人说道:“终于找到你们了!你们在这等一下,我去叫马车过来”!也不管李秀宁她们是否答应,便自顾自的去叫马车了。李秀宁不由得埋怨李秀蛾道:“你叫他干嘛!让他看到咱们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多丢人啊”!李秀蛾笑道:“小姐,你是担心他嫌弃咱们啊?他要是敢嫌弃咱们,那咱们以后就不理他了”!李秀宁瞪了她一眼道:“咱们现在是男装打扮,他现在肯定是拿咱们当男的,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李秀蛾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要是以后他知道咱们是女的,又该怎么办啊?不如现在就跟他挑明吧,省得小姐你担心”,李秀宁见自己一下没注意,被她给绕进去了,连忙反驳道:“我管他是谁呢!我有什么好担心!你别一天到晚的瞎猜”!李秀蛾见她明明有点喜欢文公子,却偏偏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于是哼哼哼哼的笑了起来。李秀宁被她笑得都有点心虚了,便佯装生气地道:“你怪笑什么!再笑我可真生气了”!李秀蛾停下笑嗯了一声,不说话却直直地瞪着李秀宁看,李秀宁被她看得脸都红了,只得白了她一眼,说了声“无聊”,转过脸不再理她。李秀蛾见她脸都红了,知道她是不好意思,扑哧一声就笑了起来,李秀宁见她敢笑话自己,连忙回过身来,作势要挠她痒痒。正在两人嬉闹之际,文公子带着马车到了两人前面,两人连忙停止嬉闹,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文公子又请两人上马车,李秀宁还在犹豫,李秀蛾一把拉着她就上了马车,文公子也跟着上了马车。
文公子一上马车就对两人说道:“今天公堂之上的事情我也听说了,真没想到,这何大人竟然敢在公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耍手脚!实在太过份了”!李秀宁叹了口气道:“他们做这种事情,肯定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驾轻就熟的,当然胆子也就大了”,李秀蛾也点了点头道:“今天多亏了文公子,要不是你及时出现的话,真不知道会成什么样了”。文公子叹了口气道:“我也是凑巧听到你们被衙门叫去了,这才急忙赶了过来,本朝律法严苛,到了公堂之上,你要没点关系,这二十杀威棒是少不了的”。李秀蛾也气愤的说道:“是啊!不管有理没理,一上来就要打人板子,这什么狗屁律法!简直是混帐”!李秀宁马上劝她道:“你小点声,别让人听到了,给文公子添麻烦”,文公子笑道:“这倒也没什么,此事就连皇上都觉得头疼。本朝律法自开皇年间起,就多次变动,先是以举报奖赏为先,结果导致宵小群起,泼皮无赖借机讹人之事层出不穷;后又改严刑峻法,盗窃达一钱者都要被打杀,又导致了聚众造反之事屡屡发生,圣上也对这事发愁呢”。李秀宁点了点头道:“本朝的律法确实有很多问题,你看咱们只是被人去衙门告了一状,那个客栈老板,就怕得跟什么一样,连住都不敢让咱们住了”。文公子连忙跟两人说道:“我就是为这事来的,我就猜到你们会被人赶出客栈,所以才来接你们。你们也别去找其他客栈了,现在估计整个东城区的客栈,都知道你们的事情了,只怕是没有老板肯让你们住店。我在永兴坊那边有一个小院子,平时也没有人去住,就一个老仆在那看守着,你们不如就住那里吧”。李秀蛾满脸的开心,李秀宁却道:“这怎么能行?我们已经够麻烦文公子您的了,怎么还好意思再麻烦您”,文公子顿时装作生气的样子对两人说道:“二位这就见外了,咱们既然是朋友,这怎么能算是麻烦呢!本来我早就想请二位到那边去住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也不好意思跟两位讲,怕两位多心,现在正好出了这个事,你们就别再跟我客气了”。他见李秀宁还在犹豫,便又说道:“实不相瞒,我是想请两位帮忙去看护好那个院子。那个院子身处闹市,平时又没人住,只有一个耳朵不太好使的老仆在那看着。现在这个世道又不太平,我是真怕有什么贼人,把那个院子当作藏匿赃物之处,那就麻烦了!有两位在那看着,我也就放心多了”。李秀宁见是这样,也就只能答应了下来,同时表示,自己两人也不白住,每个月会给租金,就当是二人租下了那个院子。文公子无法,也只能答应她们,按一个月半缗的租金,将小院租给她们。
文公子接着又问二人道:“那王班主可有把稿费结算给了你们”?李秀蛾笑道:“这个倒是给了,不给他这人吧,小气巴啦的很,还一直想为难我们,居然打算给我们五十缗的现钱!五十缗现钱啊,那得多重啊!这不存心想折腾我们嘛!我让他给了几缗现钱,剩下的都帮我们存到钱庄里,给我们钱庄的兑票就好了”,文公子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不过你们还是要注意一点,有空要去钱庄核实一下票据,别再被他给骗了”!李秀蛾笑道:“那是肯定的了!吃一堑长一智,可不能再被他们给骗了”!文公子叹气道:“当初王班主说要以百缗的价格,请你们写一部十折的戏,我当时就觉得此事有点奇怪,所以才让他当场写下契约,没想到还是着了他的道。好在总算是追回了稿费,也不枉你们辛苦一遭”,李秀宁连忙问道:“是不是当初王班主,报的稿费很高啊?所以文公子您这才怀疑”?文公子点了点头道:“没错,据我所知,这写话本是按折收费的,新手的价格,和有名气的话本先生,那价格也是不一样的。新手一般都是一折戏两到三缗的价格,有了名气的才能叫先生,那价格至少得十缗起。王班主一上来就给了你们先生的报价,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只是我实在没料到,他原来打的是空手套白狼的主意”!李秀蛾笑道:“估计他也没想到,这回是偷鸡不成,反倒蚀把米了”!李秀宁也笑道:“是多亏了文公子这层关系,否则的话,咱们两人不但要不回稿费,只怕还得挨一顿打”!文公子也笑道:“还是你们自己聪明,拿到了王班主卖给曲江楼陈班主的稿子,又得了他的供词,否则的话,这事也说不清楚”。李秀宁好奇地问道:“这长安城里,真就那么缺写话本的人”?文公子点了点头道:“这个倒是真的,这写话本的人,向来都是高不成低不就的,有点名气的那叫先生,没名气的就一写手。没名气的新手写稿,向来都是任人呼来喝去的,退稿骗稿那是常有的事情。那些有名气的,就算是公开被人称作先生,背地里还是被认为是梨园行中人,算是不入流的,连考科举的权利都没有,想获个功名就更是痴心妄想了。因为这种种原因,才导致这事很多读书人都不愿意做,可没读过书的又写不好,所以这写话本的人,在长安城里,倒是真不多,写得好的就更少了”。说罢又问李秀宁二人道:“你们现在给人写话本,这事要传出去的话,可是会影响你们考功名的,你们就不担心这个吗”?李秀蛾笑道:“现在这世道,能活着就不错了,还想考什么功名啊”!三人都哈哈一笑。文公子点了点头,又接着自嘲道:“本朝虽说是开创了科举取才的门路,但说来惭愧,我也只能凭祖荫,才在太子府获得一个差事。若论真本事,那是远不及二位的”,李秀宁连忙说道:“文公子谦虚了”,李秀蛾却顺势问道:“对了文公子,咱们认识那么久了,我们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我想请教一下,你大名该怎么称呼啊”?文公子连忙说道:“真不好意思,是我糊涂了,一直未跟两位明言。在下姓文,单名一个成字,祖上曾追随北魏孝文帝南迁,所以才能入太子府当差,现在太子府任参军一职”。李秀宁和李秀蛾得知他的全名后,两人都会心一笑。
马车载着三人,一路往永兴坊而去,这永兴坊在崇仁坊北,离宫城更近,也更是繁华,较之李秀宁二人之前所住的升平坊,那是不可同日而语,李秀宁两人坐在马车上,一路上看得那是眼花缭乱。马车还没到永兴坊,雨就停了,到了永兴坊,李秀蛾急忙下了马车,到处东张西望的,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李秀宁连忙提醒她道:“你别太心急了,咱们先住下再说吧”,李秀蛾这才收回好奇的眼光。文公子指着前面一个小院说道:“那里就是我的旧宅,现在都没人住了,就委曲二位,先在这里先安顿一下吧”。说罢便去敲门,敲了半天,一个老态龙钟的男仆,总算是打开了院门,文公子引着两人进了院,简单跟两人介绍了一下院子的情况,又跟那个老仆交待了几句后便离开了。这个院子虽然不大,但是足够李秀宁两人住的,两人于是各挑一间住了下来。李秀宁两人本来打算,借口自己两人不了解情况,想旁敲侧击的了解一下文公子的情况,于是请来那个老仆询问,那个老仆一下是答非所问,一下又听不清楚,急得李秀蛾都跟他吼上了,结果问了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只得做罢。李秀蛾见时间还早,拉着李秀宁出去转了一圈,好好地玩了一把。路过菜市时,李秀蛾又买了一堆菜,准备回去做顿好吃的,李秀宁笑她道:“你买这么多菜,谁来做啊?你几时又会做菜了”?李秀蛾笑道:“不会做咱们可以学啊,咱们这回挣了不少钱,可得好好练练厨艺”!李秀宁好奇的问她道:“哟,你什么时候又对厨艺上心了?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啊”!李秀蛾哼了一声道:“我这可是为了小姐你打算呢!文公子帮了咱们这么多忙,咱们可得好好请人家吃一顿”!李秀宁奇怪的看着她道:“那也不用自己做吧,到外面找一家酒楼就好了啊”,李秀蛾唉呀一声道:“小姐,你倒底明不明白啊,这自己做的菜,跟在外面酒楼请的,能一样吗?自己做的才更有诚意”!李秀宁被她说得脸上一红,但是心里倒是认可了她的这个说法,于是也不再笑她。两人兴冲冲的回了院子,本来以为要敲半天门的,结果那个老仆根本没关门,留着门等两人回来呢,倒是省了不少事。
两人到了厨房便开始折腾起来,只是两人自小就不喜欢这些事情,也从来没有做过菜,这一时兴起想下回厨,结果别说做菜了,光是生个火就弄了半天,好不容易才点着火,可又冒出滚滚浓烟,一时间整个厨房都烟熏火燎的。那个老仆看到厨房直往外冒烟,还以为是起火了,急急的跑来查看,看到李秀宁两人脸上弄得好像个大花猫一样,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了,便连忙过来帮忙。也不管李秀宁她们说什么,老仆便自顾自的忙起来,不一会功夫,这火也生好了,饭也煮上了,老仆又做起菜来,李秀宁两人连忙在旁边看,想学一下怎么做菜。老仆一边做菜一边嘀嘀咕咕地,不是说菜买的不对,就是说菜买的多了,一下又嫌菜买的不好,一时又嫌两人在厨房碍手碍脚的。李秀宁两人在一边看着,觉得实在不好意思,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忙,只得出了厨房。两人坐在外面的石阶上,李秀宁感慨道:“没想到做个菜都这么多学问啊,咱们以前还真是小瞧了那些厨娘”。李秀蛾笑道:“小姐,你也别气馁了,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这种小事就别想了”。李秀宁笑道:“做什么大事啊?我倒是想学班超,做一回投笔从戎,可也没机会啊”。李秀蛾嗯了一声,点着头道:“是呢是呢,咱们现在是英雄无有武之地,将来要有了机会,咱们一定能扬名立万的”!说罢两人都是哈哈一笑。那老仆忙碌了一阵,便端出饭菜请两人吃饭,两人想邀他一起用餐,老仆指了指厨房,意思是自己在厨房吃过了,两人也不好打扰他,只能自己吃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两人便开始构思起陈班主需要的话本,抽空也扮成男人在周边坊市到处转,倒也乐得逍遥自在。那陈班主自从衙门判了他一个话本后,生怕李秀宁她们跑了,打听了一圈人,总算是找到了两人住处。自从他找到李秀宁两人的住处后,那是天天派人来查看,李秀蛾看着就来火,几次都想动手打人了,好在被李秀宁给拦住了,这才没有再生出事端来。文公子头几天也来看过她们几次,见她们在这里生活都挺习惯的,便也不再打扰。长安城中的一些酒楼,听说李秀宁她们在写话本,也派了很多人来打听消息,都想问问李秀宁两人,能不能给他们也写写话本。李秀蛾见来了这么多人,那可别提多高兴了,李秀宁却似乎另有打算,把上门来求稿的人,都一一打发走了。李秀蛾不明所以,问李秀宁道:“小姐,那些上门来求稿的人,你怎么都推了啊”?李秀宁对她道:“我是这样想的啊,一来呢,咱们现在需要把陈班主的话本写完,确实也没有那么多精力来另写话本;另一个是,咱们也应该想想,咱们以后真就这样过了”?李秀蛾却说道:“那还能怎么样?这世道就这样,咱们女人又不能做官,又不能当兵,文也不准武也不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反正不准咱们女人做的事情可多了,咱们还能怎么样呢”?李秀宁听后没说话,知道她说的确实是事实,也就只能以沉默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