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于钢索上的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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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傲立风雪中的滚柏

    城外,骤雨初歇,天际又挥洒下层层细雨,轻抚着漫山遍野的青翠。这绵绵细雨洗涤去了叶面上的尘埃,碧翠的宛若新生的嫩芽,它们在雨丝的轻抚下摇摆,又犹如一只只纤细的小手,试图捉住这个朦胧又梦幻的世界。

    ——草木语

    雾气蒸腾,仿佛一层轻纱遮住了山脉的雄伟。青鸟的啼鸣声在山谷间回荡,悠扬而深远,为这静谧的山林增添了一抹生机。然而,在这如诗如画的景致中,却有几个浑身湿透的行人,步履蹒跚地跋涉在崇山峻岭之间。他们的衣物皱巴巴的,如同浸水后的抹布一般,脏乱不堪,破破烂烂,像是经历了无数次的摔跌。那些破洞在衣物上张合着,似要将周围的雾气撕扯开来,吞噬进肚中。

    就在这时,一声巨大的轰隆声突兀地响了起来,震撼着整个山谷。罗纹透过朦胧的白色雾气,望向斜斜的崖坡,那声音“咚隆咚隆”地传来。

    一根腐朽的树干突然闪到罗纹眼前。

    他斜着上身,肩膀前倾,双臂交叉挡在胸前,脚下再后撤一步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烂树干猛烈地撞击到他的双臂上,瞬间出现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甚至肉眼可见的有些轻微的弯曲。

    牧己三步化作两步,上前帮忙,以他的右臂和左掌仅存的三根手指,要去抵挡树干的滚滚威势。

    他们两人鼻孔喷气,脚掌不停后移,试图稳住身形。同时,树干巨大的力道使他的腰杆不停地向后弯曲。

    这时,又一人挺身而出,狄戎高大的身躯如同小巨人,粗壮的双臂坚硬得仿佛两根石柱。与牧己和罗纹三人合力才抵挡烂树干下坠的力道。他们三人托起烂树干的一头,要将其竖立起来,顺着斜坡的方向,把烂树干缓缓滑落进深不见底的深渊之中。

    在这一过程中,牧己的左臂难以抬至头顶,手掌背上青筋暴起,仿佛每一条血管都在为他此刻的竭尽全力而呐喊打气。由于年幼时曾遭朋友从高墙上推下,他的左臂断裂,虽然得以重新接上,但却给他留下了无法治愈的残疾。这使得他在此时此刻,尽管拼尽全力,也无法让左臂再往上举高一指。

    狄戎在一旁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坚持感到不屑一顾。又一双宽阔而有力的手掌这时伸过牧己的头顶,稳稳地撑住了那根两人粗的烂树干。随着手掌的用力,树干被撑高,沿着斜坡直直地坠了下去,过了数息发出轰咚咚的砸地声响。

    他们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狄戎、罗纹几人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

    牧己却伸直了自己的左手,轻轻地叹了口气。那份救助同伴的喜悦,在自己无能滋生出的失落的洪流中逐渐冲淡。他紧握着拳头,又缓缓地松开,嘴唇微微张开,吸入了一口冰冷的雾气,身体竟随之微微颤抖起来。

    他忽然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那一句既给予他动力又带给他痛苦的话语——要尽全力得到别人的认可……他的眼神中却又忽然露出些许惋惜之色,余光不自觉地瞥向了崖边,可惜啊,小青草为他精心织就的袋子,炼铜里面那香气四溢的面饼,都因他腰肢的甩动,飞入了那迷雾缭绕的深渊,最终要成为飞鸟的吃食。

    崖壁上,树干的滚落形成了条条细流,这些清澈的溪水在脚下踏过的曲折红石路上流淌着,又绕过远处下方的青苔,飞泻而下,汇入那遥远的白色溪流之中。

    一行数人眯起双眼,轻踩着脚下滑溜的路面,小心翼翼地走过这段崎岖的小路,再往前,他们已无法直立行走,只能如同螃蟹般将身体横着,紧贴着崖壁。他们的手指蜷缩,如同鹰爪一般牢牢扣住岩壁上凹凸不平的凹口,拐过了迷雾缭绕的山角。一股猛烈的罡风这时呼啸而至,狂风如刀,吹得狄戎的长发飘扬起舞。在这股狂风的肆虐下,狄戎的身体向一侧倾去,眼看就要坠入迷雾之中。

    他右手朝胸膛前的岩璧慌乱抓去,沿着滑了二寸左右,刚好有一处凹口,恰巧被他手指勾住,从这才勉强稳住了身形。劫后余生,狄戎深深吐出一口气,声音坚定而有力:“前方风势猛烈,都给我站稳了,紧跟上来!”

    耳畔的罡风呼啸作响,把空中的雨滴吹得四处纷飞,扑打在他们的脸庞上。这些微不足道的雨滴打在脸上,却如同细针狠狠扎入肉中,又凉又痛。

    他们转过山角,头顶原本厚重的白雾在罡风的吹拂下变得稀薄,化为一层淡淡的薄纱,系在峰顶间轻轻飘荡。而在刚才薄纱掩映的崖壁上,一簇扇形龙角状的植物展露出它朦胧而又独特的身影。。

    “滚柏!!!”

    莫成抬头凝视着崖壁,又惊又喜,竟失声高叫起来。众人都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它——叶子呈现出翠绿的色泽,形状犹如鹿角一般;上部轮状丛生,显得生机勃勃;茎部则如胡须般细长,主茎笔直挺立,正傲然地迎接着风雨的洗礼。

    “真是滚柏!”

    一声声喜悦的呼喊在众人之间回荡不息。他们怀着一颗颤抖的心,攀爬上了一片平坦的巨石。

    这片平顶巨石长二丈有余,宽约半丈左右,表面粗糙不平,布满了手指大小的小水洞,但奇怪的是,洞内并无青苔。后方是一块坡地,上面生长着些香榧树,树下则杂乱无章地分布着一种菱形状的青草,增添了一抹别样的生机。

    狄戎、罗纹他们摸着肚子,解开腰带上的袋子,露出里面那些被雨水打湿而显得松软的小块厚实面饼。尽管面饼的质地不行,但他们却毫不在意,抓起一块塞进嘴里,用力嚼了起来。

    狄戎不经意间扫了牧己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了一丝不屑的冷笑。他心底对牧己充满了鄙夷,明是个半残废的人,却能够参与采集滚柏的任务,甚至还与他一同留在了杂役院内的巡逻队任职。

    此次他们一行共有五人。狄戎和罗纹是皮人府衙杂役院巡逻队的成员,而另外两人则是城内医术高超的药师。他们这次深入深山,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滚柏,以解决城主二夫人咳嗽、哮喘、吐血等病症。

    现在,滚柏已经近在眼前,只要成功采下并交给府主,他们便能完成此次任务,这无疑又将是他的一次大功。狄戎想到此处,心中的不喜顿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期待和兴奋。

    他嚼完面饼,咽下后,扭头看向了莫成。莫成在狄戎的注视下,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几口咽下面饼后,忍不住咳嗽起来,他忙举起了手里的水囊,猛灌了下去。

    “不用这么急,也不怕噎着。”狄戎笑道。

    牧己走到平台边坐下,眼眸中带着落寞的色彩,他被隔绝在几人之外,仿佛被孤独与无助笼罩。他尽管渴望食物,却不愿开口求食,仿佛那是对他尊严的亵渎。

    他舔着脸,或许能够换来一些施舍,但是那份屈辱感却让他难以接受。牧己咬紧着牙关,坚持着自己的倔强与自尊,这是他仅剩的东西了,虽然它并不显得多么珍贵,但却是他唯一能够守住的底线。一旦失去了这份倔强与自尊,他将无法承受众人的嘲笑与讥讽,那无尽的嘲笑声会将他淹没在滚滚波流中的。

    牧己眼前云烟雾绕的山顶,那游走在山间的白雾,显得如此潇洒,如此自在。他羡慕那白雾的自由与无拘无束,却也深知自己无法像它们那样自在。他只能默默地承受着内心的落寞与孤独,坚守着自己的倔强与自尊,继续前行在这条崎岖的路上……

    “我吃饭就是喜欢大口咽,那样肚子饱的快。”莫成咽下后,舒了口气,笑着解释道。他取下腰间上的绳索,到巨石后方扫视了一遍,抓住绳索一头绑到了后方一颗较粗壮的香榧树上。沉六拿着麻绳另一端,缠在莫成的腰上,绕了两圈,又打了个双套结用力拽了拽,确认绑紧后,狄戎、罗纹上前与沉六一起拉住绳子的中段,方便稍后随时调节长短,将莫成下放到与滚柏同高的崖壁上……

    绑上了牢固的绳索后,莫成心中对性命安危的担忧顿时消散无踪。他巧妙地利用崖壁上那些鱼鳞般的横纹,自己的身体贴附了峭壁上。他的动作如猿猴一般矫健,时而纵起,时而横行,手脚交替摆弄。

    不过片刻,莫成已然攀至滚柏的上部,凝视起这株不畏风雨寒霜,顽强生长于悬崖峭壁之上的滚柏,它叶片呈两行卵圆披针形,先端锐利,长有芒刺;叶缘带有微锯齿,宽大而轻薄,尤其是远轴一侧,更是薄如蝉翼,边缘异常狭窄。

    莫成手指抚触着滚柏的根部,并微微用力左右轻轻晃动。随着他的动作,滚柏的根部逐渐显露出来,须根呈棕色至棕黑色,与根部相连的岩壁碎石也随之滚落,最终整座滚柏的基部完全展现在眼前。

    莫成再次打量了一番这株滚柏,随即拉开胸前的布袋,将其放入袋中,又轻轻拍了拍布袋,确保它安稳地躺在其中。

    风卷起了丝丝缕缕的迷雾,穿过了碧绿的青山和高耸的崖壁,也拂过了莫成起伏的胸膛。他不再感受到雾气的湿凉,胸中反而燃起了一丛炙热的火焰,这火焰在胸中升腾,正在将他周身四肢都点燃。这火焰来自于滚柏,也正是因为他需要这株滚柏,才引来了这簇烈焰,驱走了内心的寒冷。

    莫成定神,晃动起绳索,狄戎、罗纹等人纷纷会意,手臂加劲上提,合力拉莫成上了巨石平顶。狄戎、罗纹、沉六等人迅速围上前来,他们谁都没有料到,采摘滚柏竟然能够如此顺利。他们从前看古怪故事,采草药总是遇到各种妖魔鬼怪,度过千难万险才能摘到。

    莫成小心旋转着滚柏,让狄戎等人能够更清楚地观察。滚柏的叶子长满了锯齿般的长芒,显得异常锋利;它的根部则呈现出棕黑色,细长如爪子一般,充满了神秘的气息。

    “这便是滚柏!”狄戎喃喃自语道。他忽然笑了起来,转身走向了坡地。罗纹和沉六见状,迅速拔腿跟上。莫成则将滚柏收起,装进袋内,也跟上众人的步伐。

    罗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对牧己喊道:“牧己,你要是还想呆在这里,就继续坐着吧。”牧己一早注意到了这边发出的动静,他马上站起身,心中刚刚涌起的悲伤情绪,因这一句关心而瞬间消散,仿佛浓雾被一阵清风吹散了一般。他是一个敏感的不能再敏感的人,这种人也是极为痛苦的人。

    他们要赶在夜幕降临之前,抵达甘木山脚下的山洞内。夜晚的丛林寒意逼人,野兽出没频繁,异常危险。经过了两个半小时的艰苦跋涉,他们翻越了鹅颈山脊,登上了鱼林尾的高峰,又跨入了拂近谷的幽深之地,沿着东南方向,向着甘木山前进。

    当甘木山的雄伟轮廓完全展现在他们眼前时,夕阳的余晖仍有一角未曾完全落入深渊。狄戎示意大家放慢了脚步,“你们在附近找些干燥的枯枝。”他挥舞起手中的柴刀,几下便砍下了几截粗壮的树杈,撇去了枝叶,随后拖着这些柴火走进了甘木山朝阳一侧的山洞。与此同时,牧己、罗纹和沉六也从怀中掏出了一条宽厚的布条,他们弯腰捡起地上的枯枝,用布条精心扎成一捆捆柴火,然后背在腰上。

    山洞约八十方左右,不算宽敞,呈蛋形。莫成与沉六用枯木搭建起了一处篝火,火光闪烁间,几人纷纷疲惫地倚靠在石壁上,在温暖的光芒中找到片刻的休憩。

    随着夜幕的降临,山洞内渐渐被阴影笼罩。在享用完简单的面饼之后,狄戎布置守夜的任务:“沉六,你负责守前半夜;罗纹,后半夜则交由你来守。”他的声音在静谧的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狄戎、莫成和罗纹开始闭目养神。然而,牧己的情况却截然不同。由于一路上并未遇到可供采摘的果树,此刻感到饥肠辘辘,完全无法入眠。他索性站起身,走到篝火旁坐下。

    “你去休息吧!”牧己轻声对沉六说道,“前半夜就由我来守吧。”他的语气中透露着对同伴的关心与体贴。

    沉六瞥了牧己一眼,没有推辞。他浑身酸痛,早已疲惫不堪,缓缓挪动身子,躺到了石壁边。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均匀的鼾声。他实在太累了。

    洞外,玄月高空,清冷的光芒倾洒在佳木葱茏的森林之上,使得原本就略显幽暗的森林更增添了几分凉意。微风轻拂,郁郁葱葱的树木摇曳,宛如洁白月光下的一片浩渺海洋,波涛起伏,一碧万顷。

    此刻,林中响起虎啸狼嚎,声音震天动地,好似深海中的巨鲸击碎了海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这深渊般的巨口正在张开,欲将周围的一切生灵吞噬殆尽。原本宁静的森林被动物们的喧嚣所取代,进食的欲望打破了这片宁静。

    一只黄黑条纹的吊睛猛虎,匍匐在椿树下,一双灯笼般巨大的眼睛紧盯着山洞内透出的微弱光芒。它来回在洞外徘徊,时而探头张望洞内的情况。它终于下定决心,放低脚步,踏了进去。

    一双大眼,一双小眼,四目相对。猛虎站立,遮住了大半个洞外苍凉的月色,整个山洞都笼罩在它的阴影之下。牧己腰杆弹直,双目瞪圆,和虎眼一般。

    洞外,各类动物的声音依旧喧嚣不止,洞内,除了轻微的鼾声外,再无其他声响,静得令人心悸。

    牧己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都被禁锢了,猛虎脚掌起落沿着洞壁向内走了两步,步伐很小,仿佛一只小花猫在走碎步。他本想开口呼唤沉六,但看到猛虎那如铜铃般的大眼睛,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身体后缩,不经意间瞥见了那把劈荆斩棘的柴刀,它闪烁着火红的亮光。他的眼神与猛虎相交,弯腰抄起了脚下的柴火。炽热的火焰在木头上跳跃,散发出危险而毁灭的威能,立在了人与虎之间。

    牧己脚掌贴地,移动一步,便停下来,蹲下了身子,抓起柴刀,杵动沉六的肩膀。

    沉六鼾声中止,闭着眼睛,手掌拍打了几下空气,吧唧了下嘴,扭动上半边身子侧着,又蜷缩起了身子。

    猛虎龇出闪着炽热红光的剑齿,目光中透露出强烈的杀意,向前又迈进了两步。牧己忍不住舔了舔其实并不干燥的嘴唇,手中的柴刀木柄再次狠狠地撞向沉六的脸颊。

    睡得正舒服的沉六眼还未睁开,眉头皱成了川字,他的眉尾高高翘起,鼻孔扩大,拉下了嘴角。已经彻底忘了,前半晚守夜本是他自己的职责,牧己只是在帮他。

    “这……好玩吗?”沉六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愤怒的话语刚说了一半,便卡在了喉咙里,只见洞边那庞大的猛兽正圆睁着金色的双目,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沉六浑身一颤,睡意顿时全消,向后挪动屁股,抬起胳膊肘要去顶醒身旁的莫成。

    猛虎与两人对视,毫无畏惧之意,它的眼神在那把散发着红光的柴刀上打量了一番,犹豫了两息,便朝洞内又迈了一步。猛虎抬起肥硕的爪子,悬在空中。两人身子坐得更直了,神经紧绷得几乎要断裂。他们同时伸长脖子,猛虎前躯下伏,虎掌往地下一按,往里踩了两步。

    莫成被顶醒后,揉了揉眼睛,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呼。他整个人蹦了起来,嘴巴大张,却害怕得再也无法发出一个声音。

    而狄戎和罗纹依然一动不动,呼吸平稳。毕竟几天一刻不停的长途跋涉,着实是非常累人。

    猛虎却因这一身惊呼浑身一抖,伏在地上的身躯立了起来。它的眼神在火光与人之间游移,最终定格在牧己手里抓着的、反光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刀刃上,舔了舔嘴唇,金色的双目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这时,罗纹沉重的呼吸声突然停止了,过了几秒,他挠动下体,眯着眼睛坐起身,朝洞外走去,一边走一边拉松了裤腰带。

    猛虎和牧己、沉六、莫成三人愣在原地,一时都被他毫不畏惧的样子吓住了。

    他直直走向洞口。猛虎抖动虎须,谨慎的它抬脚退了一步,一声警告罗纹的低吼,从它的喉咙底发出。这一声低吼,把罗纹从半睡半醒的昏沉梦境中拉回到了洞穴内,他睁开双眼,两只硕大的滚圆虎目如同琥珀里封住了闪动的焰火,威风凛凛地盯着他。它龇出了乳白色的巨齿,寒气森森,一口便能将他咬成两段。罗纹嘴巴张着,一动不动,忘记了逃跑;愣神发呆,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大脑空白,也忘记了害怕。忘记了因尿而憋得胀痛的下体,需要排泄。

    牧己晃动起柴刀敲击洞壁,莫成与沉六也纷纷效仿,发出叮铃哐啷的嘈杂声响,企图以声势威慑猛虎,希望它能识趣地自行离去。毕竟,他们也不是好惹的……

    猛虎抬起头,目光看向那几乎触手可及、自己用力一跳便能碰到的岩壁,眼中又映出那泛着红光的柴刀。猛虎眼珠来回扫视,看出它的胆小,更有可能是洞外有充足的猎物,不必在这里涉险受伤。它缓缓抬起脚掌,双眼盯着牧己、沉六、莫成等人,竟原路后撤,在快要出洞口时,它突然龇起牙,朝着牧己、罗纹等人发出了一声示威的咆哮。吼声伴随着风声在洞内回荡,以此在挽回自己的威严。几息之后,猛虎的身影消失在朦胧月色的丛林中,逐渐模糊……

    正是猛虎的这份畏首畏尾与胆小,才使得我们得以继续讲述接下来的故事。这是关于繁荣的毛城逐渐沉沦至深渊的最后一段时光,没有过多的新奇,甚至和重复演绎的历史一样在讲着旧事……

    狄戎揉动眼睛,好似意识到了什么,猛然翻身,跳了起来,扫视四周。一堆柴火静静地燃烧着,没有野兽。牧己、沉六、莫成等人手持柴刀,纷纷弯下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狄戎问:“有野兽来了?”

    沉六点了点头,“来了一只巨大的猛虎。不过还好,被我们给吓跑了。”

    狄戎打了两个喷嚏,赞许道:“你们做得很好……”

    “多亏了狄副队长及时醒来,否则这猛虎恐怕不会这么快就被吓走。”沉六道。

    狄戎仰头哈哈一笑,拍打沉六的肩膀:“沉六,你小子啊!不错……”

    牧己则转过头去,将手中的柴火扔进了火堆中,然后蹲下身子,又抓起地上的枯枝,拨弄火焰。火焰又长了一寸,光又亮了一分,没过多久,火焰跳跃着烧得木柴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嘲笑声。

    猛虎虽然已经消失在朦胧的月色之中,但几人却不敢再睡。围着篝火,他们静静坐了一夜。

    翌日,浓烈的阳光驱散了雾气,顺便收走了清晨的雨滴。五人小心翼翼地靠近洞口,轻轻合上眼皮再缓缓睁开。那灿白的阳光直射在洞口,亮得好似一支利箭直刺眼眸,待他们适应光亮后,眼前是浓绿的翠色,右边一条小溪流过,溪底布了一层碎石,缝隙处掺杂有少许淡黄色的细沙……

    他们解下干瘪的牛皮水袋,咕噜咕噜的灌满水,又把水倾倒进肚子里。

    “按我们的脚程,傍晚必能到达。”狄戎走在最前面,自信满满。其余几人应声附和,紧随其后。

    狄戎听到跟在身后的脚步声,脸上又不自觉地露出了笑意,脚步轻快了许多。

    然而,四人身后的牧己却显得面色发白,有气无力,摆动着双臂,如同一个快要散架的木偶。

    一行人绕过垭口,穿过了一片狭窄的树林,悦耳的鸟鸣伴随着他们的脚步。他们又翻过了五道沟壑的山峦,越过了三个关口,一座宏大辽阔的城池映入眼帘。

    朝南的高耸城墙下,光滑的石壁上正闪着落日的余晖……

    城门口上方从左至右,镌刻着两个闪耀着火红光芒大字——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