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于钢索上的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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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偷米

    “你有什么好办法?”孙正里问。

    “倘若我们能抓到他的过失,给他安上一个罪名,再将这个罪名坐实做大……”

    孙正里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信息:“刚才在粮仓时,我瞧见牧己腮帮子嚼动不停正在偷吃生米……”

    “我还呵斥他了。他说,他是正大光明地吃。那个糗样,笑死人了……”

    “有现成的饭不吃,去吃生米?”

    “牧己已经有一天没吃饭了,饥饿难耐之下难免会饥不择食……”罗纹为牧己的行为做出了解释。

    “但是偷吃生米这个罪名似乎太小了些。”于鹅帘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怎么才能找到一个更合适的罪名。

    “这个生米可不是一般的米,而是我们主人才能享用的新米,不是陈年旧米。他未经主人允许就私自偷吃,这可是大不敬。”孙正里声音中中气十足。

    “偷吃主人才能享用的新米?真是天大的胆子!”于鹅帘闻言神情凛然,。

    “当时除了你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在场?”狄戎突然问道。

    “曹粒耳当时就在旁边。”孙正里回答道。

    “那我们命令曹粒耳去皮人府衙上报此事,到时公开审理此案……”于鹅帘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转动着食指,“定能将牧己的罪名坐实。”

    狄戎点了点头。袁府主极为注重律法,一旦牧己被定罪,他将再也无法担任队长之职。

    “狄哥,想必曹粒耳此刻正在伙房吃饭,我这就去找他……”

    伙房内,牧己的脚步踢踏作响,在无人的木桌前坐下,面对着清汤蔬菜,他仍大口吞咽着。曹粒耳坐在另一侧,与白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孙正里跨过门槛,便扫见了曹粒耳,他手掌拍在曹粒耳的肩膀上。曹粒耳神情愕然,正欲站起,孙正里在他耳旁嘀咕了两句,抬头看向正在里面吃饭的牧己。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对曹粒耳道:“你在外面等我。”

    孙正里从莫厨师那里拿来了一小盘碎肉,放在牧己的餐桌上,笑道:“给你添碗碎肉。”

    牧己视线里出现孙正里微笑的脸庞,也跟着笑了起来,“多谢……”心里更是止不住的高兴,刚认了狄戎做大哥,就是不一样。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孙正里轻拍牧己的肩膀,他有自己的盘算,如果以后牧己真当上了队长,那此刻,他特意端给他的这碗碎肉,也算是,呈上了一份缔结友谊的拜帖。

    曹粒耳自觉与孙正里保持着一丈的距离。狄戎和于鹅帘二人仍在喝茶闲扯,已见不到罗纹的身影。

    “狄哥……”曹粒耳手指交叉于肚前,静静等着狄戎的问话。

    狄戎饮着茶,过了许久,才问道:“牧己刚才是不是偷偷吃了主人才有资格吃的新米?”

    曹粒耳犹豫了一下,回答道:“他吃了两把。他应该是饿了……”

    于鹅帘的话掷地有声:“吃一粒也是偷吃。”

    曹粒耳低着头,小声说道:“他……他可能是太累了,忘记了那是只有主人才能吃的新米……”

    “身为巡逻队员监守自盗,真是令人失望透顶。”

    “叫你来,你可猜出是何事?”

    “狄副队长,小人愚钝,还请明示……”曹粒耳嗫嚅道。

    “曹粒耳,你明知此事,却不上报给狄哥,莫非打算包庇牧己偷吃新米一事?”

    “包庇……于哥,小人绝不敢有此念想……”曹粒耳急忙辩解。

    “那你为何迟迟不主动上报?非要我们亲自来问?”于鹅帘眉头皱起。

    “若真包庇,我又怎会如实坦白。”曹粒耳声音微颤,变得沙哑起来,解释道:“我……我方才忙碌,赶去伙房吃饭突然忘了……”

    “但愿你只是暂时忘了。”于鹅帘审视着曹粒耳,沉默片刻,问道:“你可知道明日该做何事?”

    “小人……小人不知……”曹粒耳低头,声音低沉。

    “明日,你需前往皮人府衙,将此事如实禀报给府主。”于鹅帘的声音冷冽带着胁迫。

    “这……这……”曹粒耳双手紧握,不停搓动犹豫道,“能不能先向杂役院的郭总管禀报?”

    “偷窃是重罪,更何况是偷盗主人的食物,更是对主人的大不敬。”于鹅帘声音严厉带着重压,“曹粒耳,你当真要庇护牧己吗?”

    曹粒耳心中一惊,声音哆嗦着道:“小人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是我请牧己过来帮忙的,如今又要告发他,实在是……”

    “你若是不告发他?”于鹅帘冷笑着问道,“难道你们早就商量好了,你们一起偷吃了新米?”

    “冤枉啊……于哥,你是了解我的,就算把新米硬塞到我嘴里,我也不敢咽下去啊……”

    “那我就更不明白了,你不告发他,是为了什么?”于鹅帘追问道。

    “我们……我们之间有些交情……”曹粒耳支支吾吾地回答着。

    “兄弟情深?但你可要想仔细啦……你若是不做,我们亲自去做的话,就是你们二人一起受罚。你受处罚后,我们也不会放过你……你以后将日复一日活在痛苦、恐惧与折磨中。”

    “曹粒耳你要想清楚,你要去做的只是一件维护正义的事情。”孙里正轻声劝说道。

    “是啊!你难道不想成为一个维护主人正义,维护律法公正的皮人吗?”于鹅帘补充道。

    曹粒耳喘着粗气,呼哧呼哧的,像是在权衡着什么,待呼吸渐渐平稳后,回答道:“如果做一件正义的事可以每天安稳生活,那么我愿意去做正义的事……更加愿意努力去成为一个维护主人正义的正义的皮人。”

    于鹅帘拍打曹粒耳的后背,并不感到意外,“你很聪明。毛城内,聪明的人很多,愚蠢的人却是少的……”

    翌日,晴空万里,皮人府衙大堂上回荡着整齐有力的棍棒敲击声,坚硬的岩石地面在棍棒声的敲击下也颤抖起来。

    袁野抓起惊堂木,重重拍在案桌上,面色铁青,厉声喝道:“牧己,昨日傍晚你偷吃仓库新米,是否属实?”

    牧己眨了眨眼,目光转向一旁跪着的曹粒耳。他双手贴地,如同一尊虔诚的雕塑,在祈求着头顶的上位者,实现他的愿望。牧己心中涌起一阵心酸,他向来不愿狡辩自己做过的事,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属实。”

    “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做过吗?”

    牧己没有抬头,声音低沉而坚定:“做过。”

    袁野的脸由红转黑,更对他不加辩驳的承认,表示不解,“你可知道偷食新米的刑罚?”

    牧己抬起头,目光与袁野相交。这是他第一次正面观察这位满脸长毛、孤傲冷漠的执法者。牧己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藤鞭之刑,罚割望月黎草,并断去一根手指。”

    他紧着接再次垂下头,心中细数着与袁野的相遇次数。每次偶然遇见,他总是恭敬地站在一旁,尽量不去偷看那威严的身影。关于自己身世的传闻,他曾在收养他的人身边的小孩笑着跳着围着他,转着圈说过,但他认为他们说的是胡话,因为他才不要做最底层,其他皮人都看不起的“杂性皮人”……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受惩罚的准备。”

    牧己一声不响,如闷葫芦般,既不反驳也不认同。袁野气血翻涌,厉声喝道:“来人,动刑!”

    两旁的衙役应声而动,两人牢牢抓住牧己的双肩,将他压至长凳之上。又一名衙役扯下牧己的裤子,淡紫色的荆条如闪电般落下,一落手就是三鞭。

    牧己的额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紧咬牙关,一声未吭。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不见怒火与憎恨,反而有一股浓郁的化不开的悲伤流淌出来……

    藤鞭抽打至二十下,牧己的臀部变得血肉模糊,原本结实的肉失去弹性,宛如一滩染红的泥泞。他用力咬住下唇,鲜血渗出。

    当鞭刑停在二十五下时,牧己的面色已惨白如纸,却透着一股绝不屈服的执拗,就如同儿时,同龄人欺负他时一样。

    “府主,鞭刑已行刑完毕。断指,是断那一根?”

    袁野瞥了眼牧己的左手,“右手食指。”

    衙役钳制住牧己的右手,那五根手指修直有力,宛若精美的琴弦。衙役手起刀落,仿佛是在弹奏一曲凄厉的乐章。牧己的喉咙底却爆发出了尖锐的惨叫,好似要刺穿人的灵魂。惨叫声过后,大堂内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牧己沉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如同一头孤狼在深夜的哀鸣。

    袁野的目光冷漠而轻蔑地落在牧己身上,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将它抬回杂役院去……”又似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衙役抓起牧己的四肢,粗鲁地放在木板上,随后四个衙役分别抓住木板的一角。牧己此刻已是强弩之末,剧烈的疼痛让他的意识出现了恍惚,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之中。

    “曹粒耳检举有功,赏五枚白贝币,休养两天……退堂……”袁野转身走进了大堂后的小门。

    曹粒耳嘴角不由地微微上扬,连连磕头,“谢府主赏赐。”

    随后,又是一阵沉重的棍棒声响起,牧己在恍惚中只能隐约捕捉到“赏赐”这两个带血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