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往事
“都听到了吧,你对此有何看法?”
“府主,”袁发边为袁野斟上热茶边回答道,“他们先是送半死草到府主大人面前,企图引诱您出手。见府主不为所动,便自行动手。”
袁野轻啜一口香茗,“换作是你,你下一步会怎么做?”
袁发回答道:“府主,牧己被杀之事已被城主知晓,而此刻他竟死而复生,那我定会大做文章,宣称是府主您暗中安排释放了牧己,以此陷害您。”
“那么半死草又如何解释?”袁野问道。
“他们原本想借半死草诱使府主出手,”袁发分析道,“却未料到府主对城主的忠诚坚如磐石,根本无法撼动。”
“既然那人决定救人,又怎会轻易暴露手段?”袁野反问道。
“暴露手段等于间接暴露目的。”袁发附和道。
“你既明白这个道理,他又岂会不清楚?”袁野淡淡道。
“莫非,这半死草是有其他人送来?”
“送来半死草之人,必定是他的心腹。”袁野肯定地说道。
“府主,是否要将此人查出?”袁发请示道。
“不可,此时查办,只会打草惊蛇。”
“他如此冒险行事,究竟所为何来?”袁发不解地问道,“莫非是有深仇大恨?”
“深仇大恨我不关心,但他送半死草来,诱我出手,无非是想让我背上罪名,落下能供他拿捏的把柄。他更笃定,即便我不救牧己,日后偶然发现也不会深究……”
“多一个帮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
“此人心机深沉,所图甚大。那深山中的寨子,恐怕也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城外的山寨,要不要卑职派遣人手去探查一番?”
“先不用打草惊蛇。你先去架阁库查一查——近七年来,有多少皮人在城外失踪。”
袁发虽不明白府主深意,但知必有他的道理,“卑职这就前往架阁库。”
架阁库,乃是皮人府衙内专门负责保存档案、文书的库房。整座毛城内,皮人的出生死亡、户籍成员、惩处赏罚、任职等各项信息均被详细记录,并归档成册。这些档案以五户一邻,十邻一里,十里一坊的方式归类,目录清晰,便于检索。
“袁司长,您是来找袁成主簿的吗?”兰火忙起身相迎,问道。
“你这笑容真让人恶心。”袁发骂道,“你速去通知袁成主簿,就说府主派我来调查一些皮人的档案。”
另一边,狄戎步履轻快地飘向杂役院,他的眼皮半耷拉着,此刻只想回屋舍美美睡一觉,让这份开心,继续畅翔在梦里。
巡逻队的人不禁感到有些好奇,毕竟他一夜未归,却面带笑意。按照杂役院定的规矩,一夜未归是要受到重罚的,但他现在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狄戎习惯性地放慢了脚步,等着巡逻队员们来打招呼问好。他已经被贬为杂役,这几天也搬离了巡逻队的屋舍,但好歹他曾经是他们的队长。
于鹅帘、孙正里、嵇土等人却视若无睹地从他身旁擦肩而过,连一个眼都没有看他。显然,他们不想在巡逻期间被无关的事打扰。
狄戎一愣,半闭的眼睛猛然睁开,手背则暴起了一根根青筋,回头瞪了他们一眼,骂道:“一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走着瞧吧!真以为我会一辈子这样?等我回到以前的位子上,有你们好看!”说完,他一路骂着回到了杂役的屋舍。
他实在太困倦了,一夜激动后的倦意,席卷起海浪,刚一躺下,就将他淹没了……
……
牧己醒来时已是中午时分,一束阳光透过树荫打在他的脸上,将他从睡梦中唤醒。
就在这时,门从外面被推开了。阿鲁走进来,他毛茸茸的手上端着一碗干梗菜肉的汤和一碗米饭,手背被汤汁打湿了一片,但他并不在意,咿咿呀呀地招呼着牧己吃饭。
本该高高在上的毛人,如今却屈身成为仆从,牧己盯着眼前的肉汤,勺起一部分汤拌入饭中,随后将剩余的肉汤都推给了阿鲁。
阿鲁咿呀比划着,跟牧己的确认后,他端起大半碗肉汤,仰头一饮而尽,滑入他那深不见底的胃里。随后,阿鲁坐在地上,也不嫌脏,开始细心地挑选起他从屋外带来的石子。
牧己看着喝汤阿鲁享受的模样,尝了一大口肉汤,入口后他的眉头越来越皱起。这汤的味道既酸又咸,梗菜的酸味与腌肉的咸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难以言明的滋味。
“这汤不好喝吗?”辛连绵走了进来问道。牧己瞥了他一眼,回答道:“我不喜欢喝……”他的目光又落在阿鲁身上,问道:“我第一次收到你的信时,就很好奇,你们是如何驱使毛人做事的?”
辛连绵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想要转移话题。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这就得从二十三年前的一件秘事说起了……”
辛连绵站起身,脸上露出恭敬之色。门外走进来一位身材高大、皮肤暗黄的男子,他看起来像是曾经得过一场大病,而现在这场大病还在持续中。
“你就是牧己?”他走到牧己对面坐下,又自我介绍道,“我是农桑,立翼的翼长。”牧己抖了抖身体,避开他那如刀一样的目光,问道:“你认识我?”
“择翼的副习长,想不认识都难呢……”
牧己皱了皱眉,瞥了辛连绵一眼,“都是哄骗我的,好让我去当替罪羔羊呢。”
“指挥使安排你当了副习长,你就是副习长。以前是,现在也是。他一向言出必行。”
“我不要这种取人命的言出必行。”牧己冷冷地道。
“你不是想知道阿鲁的来历吗?我可以跟你讲讲……”
牧己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弄桑,静静地聆听他娓娓道来。阿鲁的来历引发了牧己极大的好奇心,尤其是他身为毛人,拥有着尊贵的血统与身份,却出人意料地出现在这山寨之中。
“一切得从那场风雨交加的夜晚说起……二十三年前,袁家化、袁家宝两兄弟联手袁话者、袁育和、袁壶、袁尘合等人,密谋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叛乱。那晚杀戮之声响彻不止,尸体从城东堆叠到城西,整条汾易河水染得赤红。他们格杀了城主袁页,诛除了太相袁杰及监察政史袁简江等人……”
“那晚后,袁家化如愿以偿地登上了城主之位。过了半载,他为了进一步巩固自己的统治地位,又下令对袁察、袁寻武两家及其旁系进行抄家查办,牵连人数达数千人之广……”
“在这场权力争夺的浩劫中,上千皮人被定罪判刑,但是其中二百多毛人除了那些主要的领头管事和老弱病残被处决外,其余的一百多人被秘密押入城主府内的地底溶洞内,对毛人的身体进行深一步的塑造。”
“阿鲁,就是进一步探究塑造的失败品之一,被他们弃到了城外,。当我偶然发现他时,本以为他已经死去,但我靠在他身旁休息了片刻后,他竟恢复了微弱的呼吸……”
“你当时怎么会在那里?”牧己好奇地问道。
农桑满怀伤感,“我当时也被丢弃在了城外。阿鲁的智力永远停留在了五岁的孩童时代,而我则全身毛发脱落,变成了一个所谓的‘皮人’。”
“你竟是毛人?”牧己打量起农桑,只见他的下巴如同毛人一般长而突出,牙齿和全身的肌肤却与皮人无异。
“我和阿鲁,都是那场抄家之灾中幸存下来的受害者……”农桑的双眼仿佛一片被怒火燃烧的汪洋大海。
“你还有其他的家人活下来吗?”
农桑眼中闪过一丝绝望:“我在那附近守候了整整两年,却再也没有见过一具被丢弃出来的尸体……起初我以为他们可能换了抛尸地点,所以我扩大了搜寻范围,几乎找遍了附近的所有地方,但却一无所获……”
“袁家化那个狗贼,死得早,算是上天对他的眷顾。但袁家宝,我誓要让他血债血偿!”
他说着,五官挤在了一处,全身紧绷,颤抖着,似一张满弓随时都要射杀仇人,或是折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