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深渊
它鼻孔喷出两股气,庞大的身躯回折,前蹄弯曲抬起,猛然撞向童语、姜结、武河等人。它打算先解决这些碍事的家伙。它的耳朵在风中狂舞,如同它的怒火。然而,它的幼崽突然发出了嘶哑的“咯咯咯”的刺耳的声音,声音中充斥着了痛苦和挣扎。
野母猪寻声望去,崽儿被一只手扼住了脖颈,悬浮在空中,摇晃着脑袋想要挣脱掉。它的心脏忽然剧烈跳动起来,仿佛要从胸腔中跳出来。它的心脏在怒吼,血液在狂涌,冲向她的四肢。它的双眼发红,如同两把染血的能削断世间一切的最锋利的刀锋,当然靠的不是硬度,那是百折不挠的爱意,那是母亲守护幼崽的决心。
她带着风雨无阻的气势,去拯救它的崽儿。在她身后,辛连绵、童语、刘浅光、姜结、常石岩、严先事、万坛等人紧拉绳索,他们下蹲蹬地,身子后倒试图阻止她的前进。
野母猪仿佛已经忘记了疼痛,脖颈被绳索勒出深深的红色印痕,但她还在愚蠢的一蹄一蹄地向前踏去。她的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发出噶噶、嘎、嘎的嘶吼声,在对她的崽儿说:“别怕,娘来了……”
莫立易冲刺至野母猪的另一侧,伸手接住了武河投掷过来的铁链,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甩出铁链,打在野母猪两条小腿上,惯性地缠绕了七圈。
他们几乎同时点头,右肘竖起,带动右掌下压握在手里的铁链,利用动作完成时瞬间突然加速收缩肌肉而发出短促的寸劲,野母猪单侧的一前一后两个蹄子,被同时朝外拉动。当然关键在于野母猪的蹄子无法很好地抓稳地面。
野母猪溜圆的腹部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下坠,脸上露出惊愕与慌张,大腿急使出力往回收。
常石岩、严先事、姜结、童语、辛连绵五人见状迅速丢下手中的绳索,一跃而起,重重地砸在了野母猪的身上,不使它四肢合拢。
野母晃动躯干,试图将五人甩落。然而,五人的重量压制使得它的四个蹄子更加向外倾斜,野母猪不得不与自己的力量抗衡。它四肢不停颤抖,肥圆的腹部直往下坠,有力却使不出来。
单泊跑到野母猪跟前,展开绳网,将它肥大的头部紧紧包裹。他握着一端,另一端绕过前肢和后肢缠了一圈,接着,他将绳网抛给对面的牧己。牧己绑了野母猪另一侧的前肢和后肢。两人同时用力向外拉拽绳网,使得野母猪彻底收不拢四肢。
单泊高声向另一侧的严先事、武河、辛连绵、牧己、常石岩喊道:“辛连绵你们五人稍后用力拉动绳网,将这头野母猪掀翻!一旦它翻倒,万坛、姜结、莫立易、童语,我们一起按住它的四条腿。刘浅光,你则拿着绳索将它的蹄子两两捆绑在一起。”
单泊扫视了众人一眼,无人反驳,道:“等我指令,稍后缓缓改变劲力的方向……”
“改劲!”单泊一声低吼。
万坛、姜结、莫立易、童语四人双臂抵在野母猪肚子上向前推,而严先事、武河、辛连绵、牧己、常石岩五人拉动绳网的力度瞬间加大。野母猪硕大的身躯摇晃着,扭动着,挣扎着,不断地发出噶噶……嘎……嘎……的嘶吼声。
野猪左侧双蹄离地,整个身体倾斜,眼前的高山和天空旋转并分割,一半是蓝天,一半压在身下的青草。它哀嚎着,四肢随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紧紧束缚,力量之大,让它无法挣脱。空有浑身的劲力,却使不出来。它的崽崽在远处咕噜咕噜地呼唤着她,她摇晃着要站起来,但却一次次重新倒进草地里。
它耳畔都是自己崽崽“嗷嗷”的哀嚎。野母猪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入草地,鼻子紧贴着柔软的草叶,两条前肢弯曲,跪在草地上。它用力将两条绑在一起的后腿,向后斜蹬,两条前肢在不停颤抖中逐渐伸直,终于站了起来。
野母猪急忙从声音传来的位置,搜寻着崽儿的踪迹。还未看清,就倒了下去。它如法炮制,弯曲着前腿跪在地上,后腿挺直蹬地,在颤抖中又站了起来,八只崽崽却被敌人围在中间,它一声嘶吼,企图威慑敌人,却又再次倒了下去。她前肢再次弯曲跪地,颤抖着站起身来,一声低沉的嘶吼,不像是威胁,更像是催促自己的崽儿,“快跑!”
姜结问道:“单伯,我们要不要把猪崽赶到它身边去?”、
“不用,让它再发些力气。等会儿我们好将它抬到囚车上。”
几只被提起右蹄的小猪仔,用它们暗褐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站在它们面前的几人,嘴里不断地哼哼嘶吼着与远处的关切声遥相呼应。
常石岩和童语抬着尤利与他手中的兔子放在了囚车上。他的屁股红肿,尾骨错位,常石岩调侃道:“幸好是后面,没撞到前面……”尤利瞪了他一眼,骂道:“你是不是也想尝尝这滋味?”
莫立易撕开狄成满左臂的衣袖,用手指挑出一抹棕黑色带有麝香的药膏,轻轻涂抹在他的伤口上。狄成满嘴唇发白,额头上渗出了一排排汗珠。扶着狄成满的胳膊,莫立易将削断的木板,固定在狄成满受伤的左臂上,万坛背起他,轻放在囚车上。狄成满平躺着,与尤利一正一反,一个看天,一个却只能看板。
经过短暂的休息,严先事、辛连绵、常石岩、童语等人拿起木棍将野母猪串起,抬进了囚车内,又用绳索将野母猪的四肢和身躯绑在车板上,纵使野母猪力大于牛也绝难挣脱。
他们又抓了几只草地上的兔子,扔入麻袋内。做完这一切后,十几人拉着囚车,往那青金林赶去。
在颠簸的路途中走走停停,八只小崽紧紧依偎在野母猪的身旁,悄然进入了无忧的梦乡。青金林位于毛城的东北侧,毗邻西石山。西石山虽不高耸入云,但一旦登顶,便可远眺黑鹿林的苍茫,更与极远处东南侧的汾易雪山遥相呼应。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知晓汾易雪山与毛城之间的距离有多远。曾有一位毛人先祖怀揣着对未知的渴望,有去一探究竟,跋涉了四年零七个月二十九天,站在一处翠绿的山丘顶端,抬眼望去,汾易雪山仍在极远的天际,无数连绵山峦还笼罩着它的山脚,让人无法看清。脚下汾易河的源头,仿佛穿越的是时间,而不是空间才到达的毛城……他顿时下了结论——只有拥有无限岁月的人,才能抵达那里,而自己只有百年的岁数……最后只得悻悻而归……。
毛城西侧,汾易河悠然穿城而过,它奔涌向前,跨越九百三十里的广袤草原,最终注入那终年笼罩在迷雾中的深渊。十九万二千头绵羊、六万四千头鳞牛、五千头羽马在这片原野上嬉戏玩耍。
靠近深渊的两里处,从南至北屹立着一道五丈高的半圆形栅栏。这是为了防止动物们被神秘的歌声吸引,进而成为贪婪神灵的食物。
每逢月中旬,太阳高挂,深渊便会传出动人的歌声。人们闻之,便呆立不动,沉迷其中,天籁入耳仿佛整个身体都漂浮起来,升入了虚空之中。而动物听到后,则双眼迷离,一步一步汇聚向深渊靠近,如汾易河水一般,坠入那浓雾弥漫的深渊。
曾有几位胆大的探险者深入那漆黑的深渊,但上面的人在绳索的另一端等待许久,最终只拉回了被解开的绳头,那弯曲的绳头表明曾有东西绑在上面,而不是歌声中的一场幻梦。之后,又有多批勇敢的人,去拯救他们未曾归来的亲人,却都在营救前,在歌声中,不由得都跟着牛马羊一同跃入了那湿冷、迷惘、恐怖且除了歌声外再无声息的神秘的深渊……
自那以后,人们筑起了一排高高的栅栏围墙,封锁了通往那神灵歌声处的路径,隔绝了那危险又深不可测的深渊……
青金林,古树密集。密林边缘,树干挺拔。然而,深入其中,树木却变得奇形怪状,有的树干中间凹陷,有的树冠稀疏仅有几片叶子,还有的树干扭曲盘旋,张牙舞爪的……树看着不像树,花不像花的。
夜幕降临,对于豺虎豹而言,却是它们肆意活动的时刻。它们各自占据一隅,在并不繁茂的树枝上栖息,视野开阔且有些怪树的枝条出奇的平坦,便于趴着。
牧己、童语、辛连绵、严先事四人合力推着四辆囚车,将羽马的缰绳捆绑在一块暗红色且形状不规则的巨石之上。单泊望着眼前静谧的青金林,沉思片刻后,沉稳地吩咐道:“勿入林深,只在外围拾取些树枝,用以生火。”
此刻,夕阳正在被夜幕吞噬,傍晚在顶端树梢上,仅留着最后一片暗黄。天际层层霞光颓败之色尽显,大地迎来了它独有的静谧时间。
范蓝、万坛、姜结、刘浅光收集了一堆枯叶与三大捆树枝,点起了熊熊的篝火。
尤利双眼发亮,五官跳动,道:“我们把那几只兔子烤了吧……”
“你来烤?”姜结斜了他一眼,。
如果是其他人这样问,尤利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他都这样子,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偏偏问这话的人是姜结,这使他必须转动聪明的脑瓜子,想出一句两全其美的话,“烤野兔是我的拿手绝活,既然被你发现了……”他叹了口气,“你过来扶我一把,我亲自烤给你吃……”
姜结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呸,就你?还拿手绝活?……你还是乖乖趴好了,我来亲自动手。”
“我们把那几只小野猪也烤了……”范蓝提议道,目光却不经意间投向了单泊。
“杀五只,留三只。”单泊灰色的眼眸依然注视着青金林。
范蓝与常石岩、武河三人右手钳合住小猪的上下颚,左膝压在小猪的肚子上,一刀插进小猪崽的心脏。小猪的舌头捋直,想要发出哀嚎声,嘴巴却被紧紧闭合,无法发出声音,几息后,便停止了挣扎。
小猪和兔子架在了火堆的上方,旋转烘烤,慢慢散发出香味。
尤利侧着身躯,好让肚子挺起来,品尝着半只香气四溢的烤兔子和半只烤乳猪。他摸着隆起的肚皮,抹了抹嘴。一旁的狄成满也对酥软的烤乳猪赞不绝口,咂着嘴回味。
食过饭后,牧己、严先事、常石岩三人在外围又点燃了五个火堆。头顶的星空璀璨遥远,野兽的嘶吼声却近在咫尺,异常真切。
青金林内,三十多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这一切。单泊为了安全,安排了八人值夜,他们两两一组,轮流替换,主要任务是添柴火,次要任务则是聊天。
牧己与万坛二人值守第二班岗,而先前的严先事与常石岩已经入睡。他们背靠着背,时而闲聊着毛城的压抑与山寨的轻松,时而讲起毛城的繁忙与山寨的空闲,但其实,两边都忙活,差别在于那一点点的闲。
两人的肩膀同时向左挪动,脑袋后仰,轻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夜空繁星点点,整个天幕色彩斑斓仿佛梦境中的另一片大地。
森林四周,万籁俱寂,牵野兽、人类入梦的精灵,飘飞旋转,在潮水般的星光中穿梭。祂们架构起一座座梦与现实的桥梁,编织起了一个个梦境。
直忙到启明星在东方天空渐渐亮起,她们才依依惜别,回到了山石与溪流的怀抱中。
祂们虽是精灵,但也会做梦。祂们的梦境中总是充满了山川河流、繁星璀璨、飞禽走兽,但却从未梦见过自己。祂们没有痛苦,所以不会梦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