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门总舵主打穿清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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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杀头

    伍家待客的花厅十分阔达轩敞,丝毫没有局促的意思。

    花厅里没有一个下人,都已经得到吩咐远远地退了出去,只有案几上的两个广彩制的粉彩织金三才盖碗茶在袅袅地升腾着淡薄的白气。

    伍崇曜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地叩着椅子光滑得极为顺溜的扶手。他不是不相信这个跟天地会有关联的法师。

    这个法师武功高强,赠来的符箓又是一等一的好东西,据下人说,那些符箓贴了以后,整个伍家万松园立刻就神清气爽了。法师出的主意也是极好的,二十家家主都是精明人物,哪里不知道法师的安排和眼光都是当世少有人能及得上的!

    只是李法师这杀性也忒大了!

    诛灭南洋土族的话在他嘴里仿佛就是一件灭鼠灭蝇的小事,将那黑瘦如猴的南洋土人杀一些震慑一下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到了别人的土地上,却要将土地上的人殄灭,这是他这个从小就接受儒家教化的人所觉得难以接受。

    李春初耐着性子等了一阵,才徐徐地开口道:“人富贵了,心思就多了一些,总想着保家保命,大不了舍些财物出去,能长久安荣富贵本不是什么错。只是在如今,国内朝廷不过以你行商为库房,任意取用挥霍,你等性命在他们掌握之间,动辄便抄家灭族;

    在国门之外,更是丛林法则。图的不是财物,而是你的身家性命,且也不是还如朝廷打个幌子,直接便是以抢杀为乐,凶狠处便如北宋靖康时节一般!

    大概数十年前吧,大清还是乾隆皇帝的时候,荷兰人和当地土著,在爪哇马达维亚一带,一气杀了上万华人,弃尸水中,溪水为之红。是为红河溪惨案。当道满人,那个十全老人皇帝却根本不在意这一万来条性命,只说天朝弃民,背弃祖宗庐墓,遭此报纯属咎由自取,天朝概不闻问……”

    伍崇曜“霍”地站起身来道:“竟有此事?我等经商多年也不曾与闻。”

    李春初道:“这事情你去爪哇的华人处打听一下,想必会比我说得更清楚明白。荷兰红毛夷先是诱拐我华人去南洋务工做事,后来南洋华人渐有资财便行谋夺,将土人之怨愤转与我华人,使渔人得利。

    且爪哇、淡马锡等地处海上咽喉要道,荷兰红毛欲永霸此路而获利,又惧我华夏强大华人勤劳聪敏,便以此卑鄙下作手段屠杀我华人,使我等永困于陆上一隅。

    土人懒散凶恶,常欲不劳而获,不敢嫉恨红毛,便将矛头指向我华人,甘为奴仆杀我同胞!如你等只知经商而不知仗剑,不知反击使土人丧胆,红毛低头,则非但转移财富成为泡影,你等子孙亦是做土人刀下之鬼也!”

    “贫道借尔等二十家之财富,便是要肇造世界万国之雄国,内使国家清平,外保侨民之辛劳财富,相互相资,使我华人遍布天下,永享清平!”

    “驱逐红毛,压伏土人,此美利坚之独立于阿美利加大陆之举,尔等何不用之?”

    伍崇曜道:“法师将这等手段传授我等,岂不惧仙道不成乎?”

    李春初一愣,肚内好笑,脸上却是不显,正色道:“贫道以武入道,练百家之绝学,成就内丹婴儿,性命圆通,若是只为自己也不过是成就清静仙道。

    如今世界大争之世,贫道之武当用于拯民于水火,成就清平之世之大功德,相比清静仙道,成就更高,难度也更大,所以,贫道也望伍家主成全!”

    伍崇曜点头道:“法师大慈悲也!伍某佩服之至!”

    “不过,这些时日叶制台剿灭乱党,在法场地杀人,给洋人出气!法师如何看?”

    “什么?什么乱党?”李春初有些惊讶。

    “不过是些胡乱抓来的无辜游民,杀给洋人看的,给前些日子吕祖降世诛灭教堂里的杀人洋夷出气罢了!”

    “叶名琛真真该死!”李春初的手上用力,竟是生生将檀木椅子的扶手捏出一个手印出来。

    广州南关,法场地。

    下午申时,天色已是昏黄。

    大街上竟然已经是万头攒动了,人们都在等着那一刻,就好像在期待一场盛大表演那般。等着围观的人们脸上没有恐惧,只有期待!

    法场地,是广州专用的刑场。

    这个刑场的外面有一个巨大的木门,就仿佛是一张等待吞噬生命的无头巨口。门口站着几个浑身脏兮兮的手拿着木杆红缨枪的绿营兵把守着,那枪头上有着未曾磨去的铁锈,就好像巨口牙床上残留的血渍。

    绿营兵们推搡开涌过来的人,有气无力地喝止着一切无关闲杂人等进入,也就是说不让看。

    当然如果你相信这些绿营兵口头上说的,你会认为他们宁死也不会让你进去,但只要亮出几个铜钱,奇迹就发生了,他们会打开了大门的一角。

    当几声梆子声响起的时候,大门就打开。

    人群乌央乌央地涌了进去。

    绿营兵们根本无法阻挡,也没有阻挡的意思。

    这个刑场是一块空地。

    昨天刚有一位住在这一带的制陶手艺人在这里晒过陶器,但今天就变成了刑场,等到明天它又会恢复原来的用途。

    地面非常脏,泥水垃圾到处都是,不断有嗡嗡叫的绿头苍蝇盘旋飞过。

    围观的人挤满了刑场观看的场地,最前面的人离行刑地点只有不到五尺的距离。

    因为那里已经用白灰歪歪扭扭画了一块如同抽象艺术绘画的场地出来。

    这时,大门突然打开了,一队衣衫褴褛的绿营兵分成两队,有气无力地横着手里的红缨枪在前面开路,夹带着一队人犯进入了刑场。

    人群顿时发出了阵阵欢呼。

    随着人犯后面进来的是南海知县史朴,他坐着一抬滑竿,滑竿将史朴抬在西北角上一个临时搭起的简陋棚子里。

    史朴拿起摆在签筒里的一根火签,抬手将火签朝地上扔了过去,脸上一点表情也欠奉。仿佛不过是扔掉一个没有用的牙签。

    不过数日功夫,还没有到正月十五,叶名琛就开始杀人了!

    叶名琛杀人不需要上刑部走司法流程,甚至审判都不需要,贴出的告示就是“剿贼”!

    叶名琛在当布政使、巡抚的时候剿灭会党和土匪也是如此,抓住一批杀一批就是了。

    而这次的是焚烧教堂的所谓“人犯”!

    几个洋人军官模样的人也走了进来,站在史朴所在的棚子下面,眺望着行刑的地方,低声谈笑着什么。

    那些“人犯”带着沉重的手镣和脚镣,辫子上都插着一根竹片,上面写的是一个画着圆圈的“斩”字。

    刽子手就站在旁边,指挥着绿营兵里几个做辅助的人把“人犯”放在不同地点。

    刽子手并没有什么专门的服装,勉强可以看出的灰蓝色棉袍甚至和一般的苦力也没任何区别。

    “人犯”一共有十五个人,刽子手把他们分成两排,面朝同一方向。

    这些“人犯”是什么表情呢?

    所有“人犯”都无动于衷。只有一个人除外,他在那里引吭高歌,似乎唱的是粤剧《万恶淫为首》的《乞食》一段,他一直唱一直唱,直至人头落地的那一刹那为止。

    现场的刽子手一共有两个,“人犯”排好位置后,一个刽子手负责选一把好刀,另一个刽子手则快手快脚麻利地把“人犯”头上的竹片扯了下来,然后用一条草绳套在“人犯”头上,连同辫子一起用力向前一扯,便将头颈伸了出来,后面两个帮忙的绿营兵则扯住“人犯”的手臂向后拖。

    一切就绪后,准备行刑了。

    刀已经举起来了。

    这是一把需用双手握住的大刀,刀身很宽,刀背极重,刀刃雪亮,十分锋利。

    它在空中停留了有一瞬间,随后它就落了下来。并没有特别用力,只是让它自然地落下,并且落得很慢。

    当它到达这个“人犯”的脖子上时,它并没有停下来,而是继续往下落。

    瞬间的恍惚中,人头突然落地,之后骨碌碌地往前滚。

    霎时间只见令人眩目的两注猩红鲜血喷射了出来,划了个弧线,溅落在地。

    血流如注,胡乱地蔓延在“人犯”身边的黑褐色的土地上。

    第一具尸体刚倒下,旁边就有一个绿营兵摆着马步姿势,用一束草在血中浸蘸着。吸满血后,他小心地把草放在一堆各色各样陶罐上,接下来开始浸蘸另一束。

    这种浸满血的灯心草,绿营兵是当作药材来卖的,据说可以治痨病。

    另一个刽子手“嗬”地一声把“人犯”的尸体往前一推,那尸体立即瘫倒在地,连抽搐两下都不曾有。

    可怖和强烈的厌恶倏然袭上了围观人们的心头,似是希望从不曾来到这样的一个地方,为将被溅得满身是血而浑身战栗,而同时围观的人们又是如此地着迷,一个个努力睁大眼睛,生怕错过了任何细节。

    全场突然间死一般寂静,其他的“人犯”都抬起头,都似乎带着可怕的动物般的好奇,也伸长脖子往前看。看着在他前面的人被砍掉头颅,然后自己再把头伸到屠刀之下。

    围观的人都同时发出一声“哦——”的欢呼,似乎在表达他们有幸见到这完美一刀的喜悦心情。

    这只是第一个倒下的人。

    没有任何间隙,刽子手跨过尸体,走向第二个人,举起大刀又是人头落地,人群中又发出一阵欢呼声。然后,就是不断地重复、重复再重复。

    可是,当砍到第七个人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不知道是刀钝了还是刽子手走神了,第七个人犯的脖子只砍了个半开,已经血流如注,但头还没掉下来。

    刽子手也没管,迅速换了一把刀,走向第八个“人犯”。

    最后,当所有“人犯”的人头都落地时,第七个“人犯”的人头还挂在身体上晃动,刽子手才慢悠悠地走了回来,随手一划,把他的头砍了下来。

    刑场的土地仿佛承载不住那么多血,很快,血就已经积蓄有脚踝深了。

    围观的人群竟然似乎在看到了极其精彩的表演一般,都在欢乐而疯狂地叫喊。在最后一颗人头落地的时候,人群轰然一声,仿佛一群分食完猎物的鬣狗一样,迅速散去,只有几个调皮的小孩围着这些尸体玩耍,互相把对方推到血泊里去。

    绿营兵走过来几个,两人抬一具尸体,将他们扔到附近的一个小池塘里,把滚在地上头捡起来,装在木笼子里挂在周围的墙上,以儆效尤!

    南海知县史朴什么话也没有说,站起身来,摇摇摆摆朝外走去,仿佛只是在这里小坐了一下而已。

    他知道这些人并不是烧毁教堂杀死洋人的案犯。但,那又怎样,这些人就算不死也未必能活过这个冬天,拿来给洋人做个交待也算物尽其用了罢!

    他没有什么心情在这里呆着,他还要赶去三元宫陪叶制台、柏巡抚一起给吕祖上香呢!反正洋人都看见了!

    小民发如韭,剪复生;头如鸡,割复鸣。

    广州三元宫吕祖宝殿。

    殿内青烟袅袅,殿外细雨霏霏。

    柏贵站在那里,一身普通儒生的棉袍,只是石青色的绸缎面子显出他作为封疆大吏的贵气,柏贵指着第一排柱上对联缓缓吟诵道:“道断尘缘欲断尘缘施慧剑;既修功行仙修功行下真心。”

    站在一旁的叶名琛抹了抹修剪得十分整齐的两撇下斜短须,将手中拿着的一把檀香木骨做的扇子在手中敲了敲道:“吕祖朗吟过洞庭,游戏人间是为修行,我与雨公(柏贵字雨田)在这公门之中亦是修行!若是能借得吕祖神剑断得洋夷的贪嗔痴,不在我广州生事,那真是得天之幸也!”

    柏贵哈哈一笑道:“公门修行修心亦修身,只需不苦海生波,造弥天之孽,生民安居乐业,便是你我修行有成,上报皇上,下报黎庶了!”

    叶名琛心里嗤笑了一声,心道:“杀完了那些不肯安生的乱党,与那些洋夷断绝交通不再理会他们,这个世界便安生了!苦海生波,弥天之孽,也不过是一剑斩之而已!”

    他抬起眼睛,却是落在另一幅对联上。

    修到神仙看三醉飞来也要几杯绿酒;托生人世算百般好处都成一枕黄粱!

    哦,一枕黄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