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走出了几十米，夏玉敏竟反骨了，说：“谁说要和你逛街去，我今天可没有空陪你，我要赶紧赶回无锡，装备我的博士学位材料去。”陈笛说：“你不是已经答辩完了么？”“答辩是答辩了，但是论文还要根据评委的意见最后修改完善一轮，还有其他相关的材料需要提交，才能申请博士学位呀。”夏玉敏越说越急，生怕陈笛不肯放她走似的。

    “别怕别怕，不留你。”陈笛笑着说，“刚才不过是找个借口赶紧和他们告别而已，现在我陪你乘1号线去火车站。”

    “欧，原来你是这个小心思，怪不得要拿我当挡箭牌。”夏玉敏懂了，拉着陈笛往地铁方向走。走了几步，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嘀咕起来：“今天你好像有点怪怪的。后来连话都少了，还慌里慌张的。要不是我提醒你，拍照都忘记了。到底怎么了？还要迫不及待地告别？今天的学长学姐不是都挺好的么？”

    “这个……”陈笛还真是被夏玉敏给问住了，她想了想说：“有点尴尬，那个贺扬，今天不是第一次见。”

    “什么，你认识他？那刚才他进来，你们也没有打招呼，还是高斌介绍你们认识的啊。”

    “我说不是第一次见，又没有说以前说过话。其实吧，他和我家都是部队大院的。以前一直见的。”

    “什么，一个大院，那应该很熟悉才对啊。怎么又没有说过话，不敢相信，你们大院很大么？住东边的和住西边的像长江头和长江尾相隔那么远么？”

    “大院是很大，不过我家和他家没有那么远，确切地说，是邻居，就是墙挨着墙的那种邻居。”陈笛说这话，把自己都惹笑了。

    夏玉敏更是不敢相信，还有这种事。“什么，你们这么近的邻居，却谁也不认识谁？你们演的哪一出啊？这是你们大院的风格么？出门都彼此装不熟？”

    “哪是装啊，真的不熟啊，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陈笛强调说。

    “我的妈啊！这不是天方夜谭么？可是，你们这不是初相逢啊，分明应该是故人重逢。但是满桌子人看上去，就是他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你们步调很一致啊，竟然如此默契。”夏玉敏摇摇头，越发难以置信。

    陈笛也无奈地说：“我也说不清怎么回事，反正就是这样的情况。你不信，我自己也不信，高中毕业二十一年，与老师聚餐，居然相遇，或者说重逢了互相不认识的老邻居。所以，我觉得好尴尬，他来了之后，老师一叫他名字，我眼珠都快蹦出来了。我怎么敢相信这一幕。而且他看见我，也没有说认识我，没有认领这个邻居，你说我怎么办，自己站出来认领，多傻啊？”

    “所以后面你就一直不怎么作声，默默地埋头吃菜？哈哈哈哈，没有想到有一天这只爱奏乐的小笛子竟然把自己埋成了一只鸵鸟。”

    “你干嘛，这么幸灾乐祸？”陈笛忍不住又去捶打夏玉敏。

    两个人这么打打闹闹地进了地铁站，乘了几站地铁，来到上海站。陈笛把夏玉敏送到进站大厅门口，就赶紧抽身。否则夏玉敏还要追问她有关邻居见面不相识的故事细节。陈笛觉得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夏玉敏还不信。

    晚上八点半左右，陈笛的手机响了，女儿越越乖巧地把手机递到妈妈手里。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但陈笛还是接了。

    “陈笛么？我是贺扬。”陈笛完全没有想到会是他，一时愣住了。

    “陈笛，陈笛，是你在听么？”电话那端的声音竟有些急切。

    “是我，你怎么会打电话给我？”陈笛一时找不到其他的话说。

    “欧，不是，我就是看看这个号码是不是你的。今天有点急匆匆的，我生怕把你的号码记错了。”贺扬好像在解释。

    “啊？欧，对，你也担心我不给你发照片是吧？”

    “哈？照片啊，对呀，难得和老师，还有这么多校友一起拍照合影，我也怕拿不到，浪费表情。”

    “你，你怎么和方卉说得一样？你们都这么想么？对我没有一点信任？”陈笛有点急了。原来今天自己说的那句万一我拍丑了，就不给你们发的话，被他们都当了真。

    “可不是，某人说自己拍得丑，就不发照片，聚会都结束大半天了，我的邮箱里啥都没有，我还不能问一声么？”

    “这么急么？我聚会结束，两个多小时才回到浦东，再买菜做饭，吃饭，现在才八点多，哪里来得及发照片，相机在包里我都没有拿出来呢。”陈笛说着说着有点生气，又补了一句：“你们不信我，那我今晚就发，马上发总行了吧。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拿相机导出照片，给大家发邮件去。”

    “哎哎，别别，别，我说着玩的，你还真着急了，对不起，对不起，你别弄了，我根本没有着急要照片，你哪天有空了慢慢弄。”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开个玩笑，逗你玩的。”

    “逗我玩，我们很熟么？”陈笛真的生气了。

    “我们不熟么？我们两家隔壁住了三四年呢？”

    陈笛一下子懵了，“你，记得？你认出我了？”

    “开玩笑，我还能认不出你，你和以前一点都没有变，就是把头发披下来了，以前你是扎着两根马尾辫，垂在胸前，对吧？”

    “你认出我了，那你也没有说啊，今天不是还靠别人介绍我们认识的。”

    “哎呀，那不是因为我看到了你的反应嘛。你看见我进来，看我和朱老师说话，既不说认识我，眼神一直都回避，脸上好些贴着‘不认识别理我’的纸条，我就猜那这小丫头是真的没有认出来我，要么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不愿意理我，所以我也不敢硬碰硬，众目睽睽之下讨个没趣啊。”

    这话听得陈笛很是意外，她悠悠地说：“我也以为过了二十多年，你也认不出我了，就不敢说认识你。再说，以前住邻居的时候，我们也从来没有说过话。”

    “是呀，从来没有说过话。怪谁呢？”贺扬在那边笑了。“你从来都不理我，无视我。”

    “你不是也不理我，无视我么？”陈笛争辩着。又觉得有点尴尬，好像自己希望当时他和自己说话似的，顿时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陈笛”贺扬止住了笑说，“我打电话不影响你吧？我就是看看这个号码对不对，方便以后联系。以前虽然没有说过话，但毕竟咱们是老邻居，今天也是重逢了，对吧？现在有了联系方式，今天也说了话了，哈哈，对吧，以后再不能说不认识，没有说过话什么的？行吧？”

    “嗯，好。”陈笛答应了一句。

    “那咱们说定了。再见面，可得用老邻居，还有附中校友的身份了。我明天就回BJ了，你要是来BJ，就告诉我，我请你吃饭。我要是再来上海，你请我，行不行？”

    陈笛却忍不住笑了。这个人，怎么突然又套上近乎了。

    “诶，你笑什么？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们好像今天才算认识吧？就请吃饭？”陈笛忍不住又怼了一句。

    “什么，今天才认识？哈，对，我们是今天经过高斌和朱老师认识的。没错，没错。”贺扬说，“可那是一样的么？高斌、李旭东、赵虹你也是今天刚认识的，我和他们能一样么？”

    “反正以前也没有说过话，和今天刚认识没有大区别。”

    “你可真记仇啊！小笛子！”贺扬吐了一口气，带着点无奈地说。

    “你叫我什么？你怎么这么叫我？”陈笛急了。

    “不好意思，我一着急，就顺口叫了，我记得以前高中的时候，听见你们那一届的同学就是这么叫你的。”

    陈笛哭笑不得，抗议起来：“小笛子是我班级同学好友叫的，都是特别亲密的人才这么叫我，贺扬你，你不能叫。”

    “贺扬？你今天不是叫我学长的？现在又成贺扬了？”

    “好吧，学长。”陈笛说。

    “还是叫贺扬吧，我听着顺耳。”贺扬又笑了，然后他又说：“我说话不太那个，你别介意，以后有空联系，今天不打搅你了。”

    “好的，有空联系。”这一次陈笛倒是回答得爽快。

    夜里陈笛躺在床上竟然久久未能入睡。她想着白天发生的事，竟然在这样的聚会上见到了二十年没有看见的贺扬，这是多小的概率啊，他又不是在上海定居，朱老师也是第一次在上海约见同学们，而他们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实际的重逢演成了大家眼中的初相遇。而晚上的电话中，贺扬又好像真是失散多年的老邻居一样，和她说话的口气都不似中午才认识的那群学长学姐。这算怎么回事？他这个人有点谜啊！陈笛的大脑中又开始回放二十多年前的情景。那是1984年的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