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我们跑赢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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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保持单纯

    躺在床上,贺扬久久不能入睡。他又扭开了台灯,靠着床头坐了起来,依次拿起床头柜上的两个相框,仔细端详,放在手里摩挲。这分别是七月份他和陈笛在世博园的合影,以及国庆节他给陈笛拍的旋转木马上的照片。第一张照片陈笛的表情很不自然,一眼就看得出合影是强迫就范。之后陈笛把这张合影删了,让他也删掉。贺扬当然没有听话,这么珍贵的合影怎么舍得删。回到BJ,贺扬就去冲印店印成七寸的,买了相框摆在床头柜。国庆回来,他又去把最喜爱的陈笛坐木马的那张也印出来,买了相框摆在另一侧床头柜上。

    陈笛,这丫头!贺扬在心里叹口气。一晚上有惊无险的电话拉扯,虽然最后结果还算乐观,可着实让贺扬心惊肉跳,甚至有些寒心和气馁。原来贺扬生怕吓到她,并不敢这么快就向她表露自己的心迹,他完全吃不准陈笛对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走出失去丈夫的阴影,他只想慢慢靠近她,关心她,尽力为她做些什么,也希望借用时间的力量,拉她走出一个人的自我封印,让她渐渐喜欢他,尝试接受他。他完全没有想到今天晚上陈笛居然劝他去尝试与异性交往,去找女朋友。

    这丫头聪明剔透,肯定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吧?难怪国庆之后的二十多天,聊天中就感觉她的语气是忽冷忽热的,情绪不太稳定,有时候兴奋得忘乎所以,什么都愿意和他说,有时候又像是回避话题,保持缄默。贺扬一直在猜测陈笛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还是自己哪里没有做好。现在结合今晚陈笛的言语,贺扬有点明白了。她开始踩刹车了,她在撤退,她在推开他,她不要他了——尽管他们之间什么关系都算不得。想到这里,贺扬的心又一次隐隐作痛,快半年了,每天远距离的交流和相伴已经是他心中无法割舍的一部分,他也把她看作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

    但是又能怎么样呢?她说忘不了陆绍晖,无法接受其他男人。这也是事实,谁让陆绍晖比他早来到她的世界呢?不,分明是自己早了近十年认识她。而这个早却又早得无效,不是对的时候。又能怎么办?这丫头从小就性子倔强,伶牙俐齿,拿她怎么好?更何况感情的事情无法勉强,他也不忍心让她去做自己不情愿的事。睡前一个小时的电话,贺扬感觉自己磨破了嘴皮,烧光了脑细胞,用尽了耐心,甚至第一次用恳求哀求的语气说话。欣慰的是,陈笛答应继续保持朋友关系,和他交流和联系。贺扬不能想象哪天陈笛不再和他聊天,不接他的电话,从他的生活中消失。明明和她隔着京沪一千多公里的距离,难得见一面,每天交流的时间也不多,但她的存在对贺扬却至关重要。这就是现在支撑着我的精神世界吧?他想,否则,陈笛怎么就能掌握我全部的喜怒哀乐?

    所以,还是值得欣喜的,不是么?她没有彻底不要我。而且,她好像也不慎袒露了对我的好感。贺扬再次认真地回味陈笛今晚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你对我和越越都那么关心,这段日子,我们都很感谢你。”

    她说:“我看着你一个人这么孤单,我心里也不是滋味。”

    她说:“你是我的老邻居,我从小就关注你,你那么优秀,人也好,我不愿意你孑然一身。”

    她从小就关注我,觉得我优秀,觉得我人好。回想起陈笛无意中说出的这句话让贺扬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一股暗流穿透全身,暖暖的,甜甜的,这是四十一岁的贺扬从未有过的一种清新纯净的感觉。从小、关注、优秀。笛子,原来,你也一样,在大院的时候就关注我,对我印象不错。那,那次,我替你解围,你认出那个人是我么?笛子,那为什么你不肯和我说话,连个招呼都不肯打,看都不看我一样。笛子,为什么你拒绝我去你家给你讲解物理题目,为什么我家搬家前的那个春节我从西安回来,一次都没有看见你。

    兴奋、激动,甚至是喜极而泣,又是满脑子的疑问,贺扬更加无法躺下来睡觉,索性从床上下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呼唤:陈笛,笛子,笛小仙——他又想给陈笛打电话,向她求证,问她当年那些为什么的答案,但是他看看墙上的挂钟,已经是半夜三点了,他不能打扰她安睡。等明天吧,等天亮吧。贺扬劝着自己,要有耐性,就像今晚他对她说的话一样,只要她不推开他,把他当什么都行。他又劝着自己好好去睡觉,他要有个好的状态,明天,不,以后的每一天更好地陪伴她,保护她。他突然发现,自己更爱她了。是的,这个爱字,他之前都不敢轻易出口,而现在,他知道自己的这份感情是千真万确的。可是,现在只能保持单纯的关系。贺扬心里又是一阵苦涩。

    “早上好!陈笛!”

    “早上好,心直口快的小笛子!”

    “早上好!远方的好朋友!”

    “早上好!大院的隔壁小妹!”

    “早上好!我的笛小仙!”

    第二天陈笛一开机,qq上一下子跳出来这么多行打招呼的文字。陈笛不禁摇头,贺扬这家伙搞什么啊。她就回了一句:“喂,你这是干吗?”

    扬天笛:“我叫喂么?怎么没有个称呼呢?你看我多礼貌,差不多所有的身份都问候到了。这样不管你觉得我们什么关系,我都问候了你。”

    “你。”陈笛无语,她突然发现贺扬把自己的qq名字改了,就问:“扬天啸呢,哪里去了?现在怎么是扬天笛?你是打错字了么?”

    扬天笛:“哈哈!你是不是想念扬天啸了?他落败归隐了,今天重生出山的是扬天笛。”

    鹿笛小满:“这是哪跟哪儿。qq名字也是随便改的?改得让人认不出怎么办。”

    扬天笛:“那我不管,别人能不能认不出我不管,反正你不能认不出我。你昨天答应我了,不管怎么样不会不理我,不会断联,不会不接电话。”

    鹿笛小满:“好好,你厉害,你聪明,你帅,你赢。”

    与贺扬聊了几句今天的工作计划,陈笛就以工作忙碌道了别。她知道昨晚自己虽然出于好心,但多少有些伤到贺扬了。原以为今天早上贺扬会情绪低落,没有想到他依然热情高涨地和她打招呼,这让她心里安慰很多,也更加佩服贺扬的为人大度。但是昨晚匆匆忙忙的约定还让她心里有些不踏实,或者说并没有理清思路。午休时,陈笛再度走进了静安公园。她想把自己藏进这座幽静雅致的街心公园里好好静静心,想明白这几个月的事,贺扬说得保持单纯又该怎么去做。

    陈笛走过两侧梧桐树林立的主干道,拐进靠近湖边的一条背阴小径,正准备在一条无人的长椅上坐下来,手机就响了。“陈笛,小笛子,好朋友,陈家小妹,笛小仙。”

    贺扬的声音一股脑地传进耳朵,陈笛浑身一阵酥麻,连忙抗议:“喂。你干吗?”

    “喂,你?”贺扬的语气立马严肃起来,他重复着陈笛的关键词,尾音上调,带着疑问:“我叫喂么?上来就是你,怎么现在对我连个称呼都没有了。线上打字省事也就算了,电话里也这样么?不礼貌。”

    陈笛说“还挺挑剔啊!那我要怎么称呼?”

    贺扬:“怎么称呼都行啊,就按你对我的定位称呼呗。我记得你是个有礼貌的小孩,小时候逢人打招呼说话都是有称呼的。”

    陈笛:“小时候你怎么知道,我们也没有说过话。”

    贺扬:“你就是不和我说话,我听见你和我妈打招呼,跟我爸打招呼,和童阿姨打招呼,你和贺峰都打招呼说话。反正你和谁说话都有合适的称呼,对我也不能例外,得有个称呼。”

    陈笛倒吸了一口气。这真是难住她了。不知哪一天起,她对贺阳突然就不好意思称呼了。记得最早的几个月,她在线上,或者电话里称呼他贺扬,也带着戏谑地称呼过他大哥,老兄,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天开始,这些称呼貌似都叫不出口了,每次要称呼他时,喉咙就好像被黏住了,脸还有点发烧,包括国庆节他来上海的三天,好像都是面对面地直接开口。她以为贺扬并没有察觉这一点,而现在,贺扬偏偏拿这个来挑刺她。可她又无法实话实说,只能胡乱打哈哈蒙混过去。

    陈笛:“我,开口着急,忘记称呼,你也别那么在意嘛。”

    贺扬:“你说要急不可耐地和我说话么?”

    陈笛:“没有。”

    贺扬:“不急是吧,那我也不急,给我个称呼吧。什么称呼都行。”

    陈笛:“别逗我了。说正事吧。”

    贺扬:“正事就是给你打电话,听听你的声音,听你称呼我一下。”

    陈笛:“又来了。非要称呼干吗。”

    贺扬:“我就要。我们要保持单纯,你就单纯地称呼我呗。你那么难么?我记得以前你也叫过我,贺扬,老兄,大哥什么的,现在怎么就扎嘴了?告诉我原因,说不出你就称呼我。”

    陈笛当然不想说原因,她就试着去称呼他。叫大哥么?她想起来十五岁那个暑假,因为弟弟添油加醋地让她叫贺扬哥哥,于是她不顾惹妈妈生气,不顾彻底得罪贺扬,死活不肯让贺扬教她物理。叫贺扬么?这个名字为什么能藏在她心里,却再也无法变成声音。老邻居,好朋友?那分明是真实的关系和身份,但为什么用这个称呼去叫他又觉得可笑。喉咙还是那么黏,那么紧。陈笛握着手机依然没有发出声。

    “哈哈哈哈!小笛子,你要好好反思一下为什么对我丢了称呼。”贺扬大笑,又说:“今天先放你一马,下次我再问你。先告诉我你这会儿在干吗,肯定不在办公室,对吧?”

    陈笛稍稍放松了一下,回他:“嗯,我在静安公园。散散步。”

    贺扬说:“不错,吃好饭走走路对身体好。你每天都没有时间运动锻炼身体,时间长了不好。”

    陈笛说:“是呀,平时从早忙到晚,没有机会锻炼,现在天气凉快了,中午出来散散步,特别舒服。”

    贺扬说:“静安公园,那应该在静安寺周边吧,是不是距离那次我们吃饭的一茶一坐很近。公园大不大?”

    “对,距离静安寺不远,在静安寺南边,南京路的南边,一茶一坐在静安寺北边。这个公园不大,但在街心公园来说又算是大的,也不能算街心公园,是区域公园。”陈笛好像打开了话匣子,不停地输出:“这个公园特别美,有林荫大道,有湖有桥,湖上有个餐厅,还有小山坡,还有一些石雕,植物更是丰富,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我最喜欢春天和秋天的静安公园。这里就是我的后花园。中午一有空我就喜欢跑到这里来。春天观花看柳,秋天踩落叶闻桂香,冬天晒太阳。”

    那边的贺扬仿佛也听得很投入,他说:“那你现在是冬天,晒太阳么?”

    陈笛笑了,说:“不是呀,现在我是秋天,我在踩落叶,闻桂香。”

    “桂香?”贺扬不敢相信,“现在还能有桂香?BJ都是冬天了,我们都已经供暖十多天了。出门要穿皮夹克,大衣了。”

    “嘿嘿,没有想到吧?”陈笛好像有点得意,强调说:“我还穿着及膝的薄裙子,上身是一件衬衣再加个薄薄的开衫就够了。”她又说:“桂花真的正在开呢,我坐的这个椅子后面的这片小林子,都是桂花,金桂,银桂都有,整个公园香气弥漫,沁人心脾。”

    “真的么?我想不到上海马上十二月了,还这么温暖,还有这么多桂花开着。”贺扬充满好奇地说。

    “真的,真的,我太爱桂花的香气了。否则我也不会专门找这个地方坐着。要不你闻闻?”陈笛真的从长椅上站起来,走了几米,把手机举起来放在一株正在盛放的金桂枝条旁边。“你闻到了么?这是桂花醉人的香,这是金桂的,这一壳棵是银桂,你再闻闻。”

    贺扬听着陈笛说到自己感兴趣的话题,兴奋得像个孩子,忍不住把声音低柔了几度:“我没有闻见,但是我听见了,听见了桂花的香,金桂的,银桂的。下次我去上海,你要带我去静安公园,好么?”

    “好呀。这里特别方便,距离地铁站很近,离我们单位也近。”陈笛不假思索地说。

    贺扬笑,他太喜欢这样纯真无邪,毫不设防的陈笛了。这才是陈笛的本真状态,她不该被任何事物扰乱心绪,不该有心理负担。他突然莫名地感怀,声音有点哽咽:“以后,你喜欢什么也给我闻,给我听,和我分享,好么?”

    陈笛说:“需要么?什么都要分享?你都要听,都要闻?”

    “我要。”贺扬回答得异常肯定:“我们不是要保持单纯的关系么?听听万物,闻闻苍生,总是单纯的吧?”

    “好的。”陈笛毫不犹豫地答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