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细雨若隐若现，碎石路上裸露的泥土依然泥泞光滑，危险的路况始终是限制队伍行进速度的最大阻碍。这条长龙缓慢的探进大山深处蠕动前行，耗费的时间也早已超出了预期。

    巴图主要负责部队行进，他矫健的身影不时穿梭跳跃于行人和崖壁之间的缝隙中，为身边的人打气鼓劲。

    忽然，半空传来“啊”的一声惨叫，山坡上几颗碎石滚落到吴峥和孙波的脚下。

    两人抬头望去，巴图正双手紧抱脚踝，摔倒在了路旁的枯草堆里。附近的人赶快把他扶到一块平地上坐下，吴峥、孙波和武壮也奋力赶到现场。

    “哎呦！脚腕痛得厉害，好像是崴脚了！”巴图紧锁眉头，脸上写满了痛苦。

    “怎么这么不小心！下雨天山路本来就滑，你还走那么快！”孙波心疼的甚至责怪起了巴图。

    吴峥从背后轻轻推了他一下，使个眼色说：“别说了！让我们先看看伤势重不重！”

    孙波看着巴图一脸的痛苦心里难受，站在一旁不吱声了。

    吴峥挽起巴图的裤腿，发现脚腕处已经肿胀成了面包状。大家都让巴图坐下多休息一下，倔强的他却不肯浪费一分钟休息，双手拉着吴峥就要试着站立。

    旁人拗不过他，只好上手搀扶，让他先用一只脚在地上站稳。当那只受伤的脚刚一落地，巴图的脸上立刻就呈现出难以掩饰的痛苦。

    他咬着牙，强忍剧痛，没发出半点声响，经过反复尝试，终于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吴峥看着巴图肿胀的脚踝，心中不禁产生几分愧疚和自责。他多么希望此时队长何剑能在身旁呀！但队长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并没有跟着队伍上山。

    他是模拟连的连长，现在指导员受伤了，全队所有人也都停下了脚步，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他恨不得把自己分成三瓣，一个照看巴图，一个保护武壮，还有一个能带领全队完成演习考核。而那只是幻想，他只能选择其中之一。

    正当吴峥痛苦抉择的时候，巴图主动走了上来，挺直腰板故作轻松的对着搭档说：“吴峥，我能行！不要让大家为我在路上耽搁时间了！刚才就是不小心滑倒了，没有大碍。我跟着收容组走应该没有问题的！”

    其实，巴图了解自己的伤势，能够站起来已算勉强，更不要说翻山越岭。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不拖累集体和战友，这样的信念使他选择了坚持。

    面对无比艰巨的形势，吴峥看着巴图充满倔强的眼神，只好无奈的答应了：“委屈你了！有情况要及时说！你再坚持一下！到了山下我们就有医生了！”

    然后叮嘱收容组同志务必要好好照顾巴图，便转身跑到了队伍的排头，招呼旗手继续领队前进。

    红旗开始移动了，队伍继续在山中前行，阴沉的天色就像是上天的凝重表情，每个人的心头都笼罩着一层抹不去的压抑。崎岖的山路狭窄陡峭，不时带刺儿的山枣树就把道路挤压得只允许一人通过。

    巴图经常会主动挣脱别人的搀扶，独自一人一瘸一拐的穿过枣树丛。遇到下陡坡时，他则会平躺着往下滑。只有在适合的路段，巴图才会接受别人的帮助。

    不知哪个体贴的战友，找来一根木棍给他当拐杖使唤，不要小瞧这么一个简单的东西，它既可以用来撑地，还能顶替绳子用于拖拽，所发挥的作用可不是所携带的制式装具可以替代的！巴图一路上简直爱不释手。

    事实上，巴图在心理上对自己不小心造成的失误深感懊悔，作为模拟连的指导员，他认为自己本应该是给别人提供帮助的。现在，自己反而无奈的变成了一个受助者，更别提再协助武壮完成卧底任务了。

    他根本不敢设想如果自己提前退出演习，将会给抓捕间谍行动和全队士气的带来多大的打击！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心中默念决不放弃，咬牙坚持，要尽最大努力保持不掉队。

    天色渐黑，队伍经过一天的艰苦跋涉，才翻过了四道山梁，他们比原定计划晚了两个多小时。疲惫的尖刀班从地图上判断，他们距离梦寐以求的宿营地只有一山之隔，但就是这近在咫尺的一座大山如天堑般截断了队伍去路。

    此时，天色正在渐渐黑去，空中又零星的飘起了小雨，绵绵的细雨很快就浸湿了脚下的山路，队伍的行进速度不得不因为道路湿滑而再一次放缓。大部分人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已用完，饥饿和疲惫的双重折磨使每个人都备受煎熬。

    现在，谁都不敢想象如果在天黑之前还未到达宿营地，黑夜冒雨在湿滑的山路上行军将是何等艰难！

    不幸的是，人人都不愿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在漆黑的大山里，雨点无情的敲打着雨衣啪啪作响，小伙子们拖着筋疲力尽的身躯，依靠手中小手电筒发出的微弱亮光，双脚穿着沾满泥水的胶鞋缓慢前行。许多人低头循着前一人的脚跟，机械式的紧随其后。

    没有尽头的路考验着每个人的意志，煎熬和急躁在每个人心头慢慢积聚，队伍里不时有人发出绝望和失落的哀叹，叹天气、叹山路、叹身体，没有人知道还需要多久才能跨过眼前的山梁。

    越来越多的人放弃了对山那边宿营地的遐想，失落和迷茫在队伍中无声的蔓延开来。

    忽然，队伍停了下来，许多人趁机抓紧时间垫着雨衣坐到路边歇脚。所有人还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吴峥面色铁青的带着扛旗的排头兵往队尾走去。

    他每走一段距离就对人群重复喊道：“非常抱歉！我们带错路了，一会后队变前队，跟着红旗走！”

    这时候，虽然每个人都能感受到吴峥的内疚和自责，但是，这个消息还是像一团烈火将处于崩溃边缘的人群引向沸腾。顷刻间，质疑声、放弃声、责备声，甚至谩骂声充斥山谷。

    吴峥看着人们失控的情绪，没有辩解，也没有阻止。他沉默的站在队伍中间一人承受着众人的怨声。

    吵闹声持续在山谷发酵，尖刀班班长，一米八多的东北大汉冒尖终于开口了，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哀求道：“兄弟们，是我对不起大家！我的失误让大伙走了冤枉路，但谁也不是诚心的！我们得抓紧时间赶到宿营地！否则明天、后天的科目就都要泡汤了！

    我们咬牙坚持一下，千万不能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啊！我求大家了！只要咱们队能够完成演习，回去我任凭处置！拜托了！我们没时间耽误了！…”

    空气中的怨声小了一些，大部分人身体僵硬、目光呆滞的看着被雨淋得浑身没有一点干处的大个子冒尖。“兄弟们，拜托了！我们要坚持住，不能让所付出的辛苦付诸东流啊！…”大个子冒尖继续无助的哀求着。

    人群继续保持着沉默，片刻过后，一路不语的指导员巴图突然脱开旁人搀扶，拼尽全力用一只脚站了起来，开始用拐棍撑起身体缓缓的往前挪。在沉默的人群中间，他的行为是无声的号召、无言的命令，更是对自己的承诺。

    距离巴图最近的收容组成员先被感染了，一个个默默地跟随而去，其他人也慢慢开始站立起来，最终，一个个缓慢移动的步伐，再一次汇入队伍的长龙。领队的红旗又一次在雨夜扬起。

    队伍更加安静，年轻人之间的相互配合也更加默契了，晚上九点左右，他们终于到达了宿营地，比原计划整整迟了四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