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阴暗的地下室，何剑回想起五年前，虎狼学院里一位身患重病的教员张文凯在弥留之际向自己透露了一个封尘多年的秘密，那是张教员人生的隐痛，同时，也是他久久不能打开的心结。

    自从知道那个神秘人物的存在，他便无时不刻的困扰着何剑。

    那天，何剑被人传话说，张教员马上就不行了，想在临终前见他一面。何剑自知平日跟张文凯教员交往不多，只是一个学校里工作的同事而已，不过，他也从旁人的闲言碎语中了解到关于张的一些情况。

    张文凯常年重病缠身，昂贵的医药费给家庭造成了巨大的经济压力，妻子也因不堪忍受生活的煎熬，带着孩子改嫁他人。何剑不知道这样一位命运不幸的人，为什么在临终之际找到自己，不过，出于尊重和同情，他很快来到了张教员弥漫着浓重药水味的病房里。

    张文凯手臂上插着针管，嘴上固定着氧气罩，刚刚五十岁的年纪早已失去了生命的活力，干瘪的身形深深陷进病床里，嘴唇伴随微弱呼吸的起伏，那是他全身上下最明显的生命体征。

    他微闭的眼睛看到何剑进屋，抬抬手指，偎依在床边的前妻和孩子便起身离开了病房。

    何剑看着病人回勾的手指，明白那是让自己把耳朵凑上前去。

    他没有迟疑的照做了，然后，就听到张文凯那极其微弱的声音传到耳朵里，“我知道让你来这里有些唐突，不过，我知道你对罗教授一家人的感情很深，这才下定决心找你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一件压在自己心里多年的旧事，我快不行了，但是，把这个秘密留在这个世上，才能安心的离开。”

    何剑敏锐的觉察到此行非同寻常。

    他像是一个垂钓者安静的等候着从那虚弱声音引出来的大鱼，继续弯着腰聆听。

    十年前，张文凯发现自己身患重病，心情万分沮丧。他的病情虽不至于马上置人于死地，也几乎是向他下发了死刑缓期执行的判决书。起初，他并不想让家人和同事知道自己的病情，只是定期到医院开些缓解疼痛的药物。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没过多久，他的不幸就慢慢变成了众人皆知的事情。

    张文凯清楚地记得，他在医院排队拿药时，偶遇了一位戴着红色面具的病友田魁。此人由于幼年脸部被烧伤毁容，因此面戴一副油漆的赤红面具遮丑，别人又叫他火脸魁。他行走在医院里格外引人注目，但是，怪异的外表并没有让他觉得自卑或者敏感，甚至同正常人相比，他更加开朗和健谈，一点儿病人的忧郁和暮气都没有。

    当在张文凯身后排队的火脸魁看到他愁眉不展时，主动搭话道：“年轻人，你看起来身体很壮实，药这玩意儿还是少吃为妙，是药三分毒！”

    张文凯很是尴尬，他并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得的是绝症，打哈哈回道：“没什么，就是开点儿止痛药。”

    说话同时，他无意间从漆红面具的缝隙中看到了对方红白相间、凹凸不平的病态皮肤，猜测这估计就是面具所要隐藏的秘密，不免眼神中流露出异光。

    火脸魁似乎并不在乎旁人的诧异，而是继续笑声爽朗的开导道：“原来如此呀！不过身体上的痛终究是小痛，心里的苦才是真苦！只可惜，我活了大半辈子才悟到这一点，以前求医看病无数，痛苦丝毫没有减少，后来经高人指点，把心上的负担慢慢放下，没花钱，没吃药，竟然又活了过来！我看，许多病还都是心病！”

    火脸魁的一番话给深处困境的张文凯听来，别有一番滋味。他当时嘴上没有跟他继续深谈，但是心里已经认可了对方的豁达乐观。经过连续几次“偶遇”，两人变成了互有好感的病友。

    有一天，火脸魁向张文凯发出邀请，让他观看自己的马戏表演。

    原来，火脸魁是一位驯兽师。他之所以戴上面具，一方面是因为幼年遭遇火灾致使面部毁容，另一方面，他作为马戏团的驯兽师，表演时佩戴面具能给观众带来神秘感。以至于，他后来在生活中也一直借用面具替代那张损毁的残相。

    张文凯自从接受了那次邀请，可能是同病相怜，亦或是孤独寂寞，两人的交往日益加深，逐步发展为莫逆之交。

    随着妻子跟他不断的闹离婚，心情抑郁的张文凯为了缓解压力，向火脸魁坦诚相告了自己的病情。出于共享秘密的心理，火脸魁则告诉他之所以选择驯兽师做职业，就是动物对面容的美丑与人不同。它们的取舍只是谁给食物，谁陪伴自己，谁就更美。

    彼此的惺惺相惜，让张文凯十分坚定的认定，这段友谊是他告别世界前得到的最珍贵美好的礼物。

    就当张文凯准备选择默默忍受所有生活不幸的到来，悄无声息度过余生的时候，火脸魁带给他一条可以改变命运的消息。

    火脸魁拿着一封用英文写的回执信找到张文凯，告诉他这是X国一家医院针对他诊断病例的反馈信件。信上面说，他的病完全可以治愈，而且对方很有把握。

    这对于一个宣判死刑的人而言，无意于向张文凯日渐萎靡的灵魂注入了一剂强心剂。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入最后天价治疗费用时，心情立刻又坠入到了低谷。

    看着火脸魁，张文凯只能苦笑着谢绝了对方的好意。

    然而，火脸魁却很有把握的说钱不是问题。他常年在马戏团表演，认识不少出手阔绰，家财万贯的商人朋友。作为朋友，他愿意帮忙担保借钱。

    张文凯以为这只是一时的安慰，对此并不抱太大幻想，只是在内心很感激老友的恩情。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仅隔了一天，火脸魁就找到了愿意借钱的人。

    据他所说，有一个大老板专门出高价收买部队里的红头文件，如果张文凯愿意合作，治疗费用很快就能到位。

    张文凯一听，当场脸色就吓青了。他十分清楚，那是出卖军事秘密的间谍行为，内心很是抗拒。

    但是，面对朝不保夕的生命，妻离子散的家庭和忘年老友的规劝，那颗强烈的求生之心还是冲破了一切世俗顾虑。

    张文凯起初只打算卖几页文件换回救命钱就收手，但是，第一次交易就造成了罗教授一家遇害，给他忐忑的内心造成了巨大冲击。

    他从不曾想过此事会害人性命，最终，在惊恐和良知的驱使下断绝了同火脸魁的交往，也断送了自己求生的机会。即便如此，他在短暂的余生中，片刻也没有感受到轻松。

    这件事就像一根坚硬的利刺深深的扎进了他的心头肉，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才憋足勇气打算把它拔出来。

    何剑看着病人噙满泪水的深陷眼窝，心中五味杂陈，久久不能平静。他本该是气愤不已，但是悲痛怜悯的感情明显占据了上风，最终，没有说出一个字，只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算是表示对他的原谅和往事的释怀。

    然而，张文凯可以得到原谅，火脸魁是绝不能放过的，他紧接着顺藤摸瓜找到了马戏团，不幸的是，时隔五年，那里没有人能够提供那位神秘面具驯兽师田魁的一点儿线索。

    张文凯在几天后带着些许的安慰离开了人世。

    当何剑从郑汉达口中证实当年发生的事情后，一眼就判定他不是火脸魁，同时，又认定他跟火脸魁必然存在着一定的关联，更何况叶小月讲述八哥和驯兽师的故事也绝非偶然。为了解开萦绕在心头的谜，他铤而走险，追随郑汉达来到了这里。

    如果说，跟D博士的谈话让他小有斩获，那么寻觅到火脸魁的下落，将让他觉得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郑汉达是他最好的突破口，他要静观其变，把握住时机，一旦目标出现，他就会全力出击。

    不知不觉中，何剑又打了几个寒颤，身体和四肢再次变得僵冷麻木。他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黑皮鞋，黯淡无光，又开始绷紧手筋、脚筋活动起筋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