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打着点滴。因为是半夜去的，主治医师都不在，只能先打葡萄糖，然后等第二天医生上班了才能用仪器做检查，母亲坐在病床边握着我的手一阵叹息，父亲站在窗边抽着烟，只能看到他的背影，看不到他是什么表情。

    母亲有些哽咽的对我说：“你怎么能做这种傻事啊，爸妈对你是严厉了点，但是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吗？爸妈这辈子吃了没文化的亏，只能在这个小城市里，赚很少的钱，日子过得特别紧，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努力念书，考上一个好大学，离开这个地方。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将来我们的一切都是你的，你是我们的希望，你可要好好的啊。”

    而我只是呆愣愣的看着天花板，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对我好的方式是打我骂我，我也不明白为什么考上好大学就能赚大钱，我只觉得这些离我都太遥远了。但是我能感受到，他们还是很在意我的，确实，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就算他们再喜欢外面的孩子，也始终不是自己的，别人家也不会愿意给他们。母亲又和我唠叨了几句，把父亲叫了出去，两个人不知道商量些什么。而我感觉头很痛，又有些晕，没心思去想他们说什么，闭上眼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医生刚上班我就被父母带去做检查，被各种仪器扫了一遍以后医生看着片子对爸妈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有点轻微的脑震荡，不会影响智力，回去好好养一段时间就好了，这段时间吃点有营养的东西补一补，这孩子太瘦了，免疫力低，很多项指标都不达标。”爸妈听了以后很高兴，千恩万谢后便把我带回了家。

    这段时间我总算过了几天好日子，也不被催学习，伙食也比以前好了，甚至还吃到了水果罐头。期间外婆和两个舅舅也来我家看望我，对我嘘寒问暖，我似乎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

    外婆也是严词批评了爸妈，这让我心里获得少许安慰。在家躺了几天后，我也是被批准可以出去玩了，恰好这段时间新房子装修，爸妈都在忙新房子的事，对我的看管也没那么严格。我便说我想学自行车，母亲把我托付给小舅，让他教我学。

    我被小舅带到一条宽敞的大路上，这条路很偏僻，所以很少有车辆经过。小舅把我家里那辆扔了很久的山地自行车从仓库里抬了出来擦了擦，又给链子上了点油，当做我的教练车。

    小舅二十五六岁，一直也没什么正经工作，所以时间很多。我们从一大早一直练到中午，每次他都骗我说帮我扶着，然后又偷偷松手让我自己骑，当我发现他松手的时候顿时就慌了，控制不住摔在地上。小舅一脸笑容走过来把我扶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每个人学车的时候都会摔几次，摔多了就学会了。虽然我不理解为什么摔几次就学会了，但是摔了五六次以后我确实发现我能控制住平衡，甚至不需要小舅扶着我也能骑行，就是停车的时候还是把握不好，偶尔还会摔跤。

    小舅看我练了一上午也到饭点了，就带着我去一家面馆吃碗面。吃面的时候和我闲聊说起我的父亲，说在我爸妈刚结婚不久的时候我爸就动手打了我妈，那时候我小舅血气方刚，就到我家里找我爸理论，我爸似乎不怎么客气，小舅气血上头，一拳给我爸打倒在地，因为这件事小舅被外婆外公狠狠批了一顿，从那时候开始小舅就再也没去过我家。

    小舅和我爸关系不好我是知道的，因为他背后没少说过小舅的坏话，只是没想到他们竟然还动过手。但是我懒得管他们大人之间的事，就静静地吃面，他说什么我就点点头敷衍一下。好在这个话题没聊几句就结束了，他又和我说起他小时候的事，冲着我笑嘻嘻的说：“你知道你妈小时候多英勇吗？”这让我来了兴趣，静静的坐在那，目不转睛的看着小舅，等着他的下文。

    “我们家仨孩子，你妈是老大，我们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的，你妈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暴躁，别人家的小女孩都玩翻花绳跳皮筋，你妈天天拎着木棍跟一群男孩玩骑马打仗，而且她还是将军，天天带着七八个男孩去隔壁村打架。后来她上学了也是班级里的老大，班里的熊孩子都以她马首是瞻。我和你大舅上学的时候受欺负了都是你妈去摆平。记得有一次我挨了打，哭着去找你妈，你妈大喝一声憋回去！男孩子哭哭啼啼的成什么样子！然后拎着凳子腿就去我班上找到揍我那个男生，凳子腿咣当一声敲在桌子上，硬生生给那个男生吓尿裤子了。那时候流行武侠小说，你妈从小就希望以后能做一个行侠仗义的侠客。后来吵着要去当兵，被你姥姥姥爷按下来了，走关系给她找了个农村老师的工作，再后来又找媒婆给她找了个婆家，也就是你爸家。你爸家当时很穷，家里孩子多，他是老幺，你爷爷又死的早，家里没钱供他念书，所以你爸属于是倒插门进我家的。一开始住我家里的时候特别老实，也特别勤快，后来赚了点钱买了房子搬出去以后就变样了，天天喝大酒，还打你妈，我气不过，就去你家找你爸理论，再后来的事你就知道了。”

    我听的惊讶不已，万万没想到母亲小时候竟然是这样一个人，难怪她那么不喜欢我哭，而且和我爸打架也能打的旗鼓相当。只是我不理解，明明是一个嫉恶如仇的性格，为什么后来变成了一个喜欢背后嚼舌根的人，又为什么面对领导和同事的挤兑选择默不作声，只能回家发泄怨气。一个曾经那样明媚的少年，却被生活打磨成了这幅样子，这让我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恐惧，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我未来会经历什么，难道说我未来的样子也会是这样吗？人一定会慢慢活成自己当初最讨厌的模样吗？

    下午再练车的时候我已经轻车熟路了，再也没摔跤过。小舅看我练的也差不多了，就把我送到了我家新房子那里，到楼下他就走了，看来他也不是很想和我爸见面。我走进楼道，闻着水泥和油漆味，似乎也没那么难闻。

    我上了二楼，一进门就看见爸妈正在和工人询问工期，工人说再有几天就能收工了，到时候把家具运进来再放一个月的味就可以入住了。母亲看到我进门笑着问我今天学车学的怎么样，看得出来她心情很好。我如实回答，眼睛却看着新房子，心里想着这就是我以后的家了。班里很多同学家里都是楼房，我一直都对楼房很向往，如今我也能住上楼房，我感觉我和他们之间的差距也变得没那么大了。

    可是想起今天小舅和我说的那些话，我又没那么向往了，我的心中只有迷茫和不知所措。

    爸妈应该也很讨厌自己现在的样子，所以他们对我寄予希望，期待着我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不要走上他们的老路，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只是说让我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然后离开这里，可是考上大学之后呢？我的人生又不是到大学就结束了，未来的几十年我又该何去何从呢？他们也没有答案，因为他们没念过大学，自然也不会知道考上大学后该做些什么。

    记得三年级的时候老师问全班同学长大以后想做什么职业，有人说要做科学家，有人说要做律师，还有人说要做宇航员。但是我知道，他们都是从书上看来的，对科学家的认知就是做科学研究然后报效祖国，律师就是伸张正义除暴安良，宇航员就是飞上太空为国争光。

    天真的孩子们想的都是为国家，为社会做贡献，却从没有想过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里的大多数人最终都是生活在底层，每天柴米油盐，娶妻嫁人，生儿育女，每天下了班就要去菜市场买菜，和菜贩子争论几毛钱能不能抹零。辛辛苦苦赚点钱还得精打细算的过，每个月都要留出一部分钱应对亲戚家婚丧嫁娶的礼份子以及一些急事的应对。再漂亮的女孩子也会老去，皮肤松弛，身材走样，而再健壮的男孩子也会身形佝偻，体力不支。这些才是一个人真正的一生，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最终会随着时间得流逝逐渐被淡忘，而柴米油盐，生老病死才是伴随人一生的主基调。

    我觉得我的脑子很混乱，很多事我没经历过，我也理解不了。我突然想起了曹老师说的话，或许有些事不该我现在想，我现在应该努力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只要我足够优秀，不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便都可以应对，未来的事谁又能知道呢？我要做的是变得足够强大，剩下的就交给命运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