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慢悠悠走出西餐厅，夜晚的凉风已经赶走了白昼的热气，吹在脸上感到异常温柔。苏盈手里捧着花，路过的人都回头朝她看，她有点不好意思，嘟囔着嗔怨韩佳丽，买什么花呀，费这个钱，这么拿着招人耳目，让人觉得不自在。韩佳丽拍拍她肩膀，挤兑她说，第一次收到花吧，我料你从没像样地收到过这样一束花，让你感受一下不行啊？

    只见孔旭东和陈天两人往停车场走，韩佳丽拉着苏盈走到出口处，向她解释他们是去开车，准备带她们再去酒吧坐坐，反正时间还早。

    苏盈嘴上没说，其实心里也跃跃欲试很想见识一下酒吧的氛围，影视剧里那些白天穿梭职场衣着光鲜的金领白领们下了班就去酒吧放肆嗨玩，喝酒听音乐蹦迪，显得时尚前卫很有格调。平常也有耳闻南州哪里又新开了一家主题酒吧，偶尔也会听到周围的同学朋友说起泡吧的趣闻，什么钢管舞啊陪酒妹啊开一瓶洋酒要好几千之类的，苏盈倒并不向往那种喧嚣刺激场面，纯粹出于好奇，想开个眼界。

    “哦，差点忘记了，”苏盈边说边从手提包里取出那一千块钱塞到韩佳丽手上：“还给你哦，谢啦，没有利息，嘿嘿。”

    “急啥！你不是才上班第一天嘛，哪这么快有钱了？”

    “惊喜吧？一报到就发了这笔安家费，过几天马上又要发这个月的工资啦！”

    “不错哟，一下子滋润起来了么！那我收走了哦。——小样，从此步入康庄大道嘞，保持住哦！”

    “必须滴！”

    只见陈天开着车缓缓驶过来，孔旭东坐在副驾驶位，摇下车玻璃窗，俏皮地喊：“妹妹们快上来！“

    车子是辆白色丰田，具体什么系列什么车型一概不知。苏盈只认得有限的几种车标。世纪初头几年，周围有私家车的人并不多。

    韩佳丽赶紧拉着苏盈钻进了后座。车里开了空调，皮座椅冰凉冰凉的，感觉身上微微冒出的汗立马缩了回去。

    南州的夜色，隔着玻璃窗，显得朦胧而暧昧。车子一路沿着汀湖往东行驶，经过解放桥往右拐进蓝天路酒吧一条街。街上行人并不多，有些酒吧敞开着门窗，望得见里面红红绿绿的灯光旋转变幻着，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坐在一起喝酒谈天，有驻唱歌手坐在高高的凳子上对着立式话筒唱歌，也有乐队拨拉着吉他击打着大鼓小鼓在演奏。车子最后停在街角一家门面很大的、挂着“A8“招牌的酒吧门口。不同的是，这家酒吧招牌灯缤纷闪烁，而大门紧闭，有点深不可测的样子。

    “你带她们先进去好了，我去后边停车场停车。”陈天对孔旭东说。

    “好嘞，妹妹们跟我走……”

    苏盈紧紧拉着韩佳丽，既兴奋又有点不安。不过只要韩佳丽在，苏盈就好像吃了定心丸。

    她们跟在孔旭东后头，只见他动作娴熟地推门而入，彷佛一下子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里面粉红色灯光像波浪一样涌动，音乐强劲又嘈杂，烟雾缭绕，有男人们吐出来的，也有冰饮释放出来的冷气。听不见人声，也看不清人脸，好像所有人都披着一身红色的轻纱。

    酒吧人气很旺，歪歪绕绕好久，也没见空座，也不见服务生前来接待或者问询。最后在一个临近洗手间的拐角处找到了一张四人位的空桌子，桌上摆着座位号牌。孔旭东示意韩佳丽和苏盈坐下来，自己拿着座位号牌走了出去。

    韩佳丽凑到苏盈耳边，扯开了嗓子问：“你是不是第一次来酒吧？”

    “是啊，怎么这个样子的，这么吵，跟电视里看到的不一样。”苏盈撇撇嘴，反正没人在意她的表情和仪态。

    “你说的那些是清吧静吧，这种是迪吧。”

    不一会儿，孔旭东和陈天一起回来了，孔旭东不停地拿手护嘴对着陈天耳朵说话，两人时不时对视一眼，轻佻地笑起来。

    苏盈看着感到别扭，孔旭东随便他，这个陈天，刚才还一副文静书生样，一到这里，好像一下放开了，整个人活泛了不少，两个肩膀跟着音乐节奏动感地耸动两下。苏盈心想下回要好好问问韩佳丽怎么跟他认识的，但愿这次不要再遇到不靠谱的。

    这时服务生一手托盘一手持着酒瓶走了过来。托盘里盛了四只看着挺厚实的玻璃杯，口径很大，杯身十厘米左右长，还有一个不锈钢容器，里面装满了冰块。只见服务生放下酒瓶，将玻璃杯分别放到每个人面前，然后在杯子里夹入两三粒小冰块，再拿起酒瓶倒酒。也看不清是什么酒，瓶身写满了英文字母，倒出来的液体在变异的灯光下也辨不出颜色。

    孔旭东端起酒杯示意大伙碰一下，陈天两指拈起酒杯，煞是洒脱地悬在空中，眼睛不知是看向韩佳丽还是苏盈。苏盈跟着韩佳丽也举起了酒杯，正要伸长手臂却不知往哪里碰过去的时候，发现大家已经做完手势然后各自往嘴里抿了。她也赶紧将酒杯往自己嘴里送，胡乱喝下一口，一股怪异的味道，既不像白酒也不像黄酒和葡萄酒。

    虽然音乐躁动，但也有起伏，缓下来的时候，大伙还能说上几句话。有个穿着白色T恤和破洞牛仔裤的中年男人嬉笑着从后背朝孔旭东和陈天拍过来，三个人偶遇煞是开心，说说笑笑，那个男人还时不时地看向韩佳丽和苏盈。说着说着，他又从裤袋里掏出香烟，非常亲热地塞到孔和陈的嘴里，还拿出打火机给他们一一点上，然后竟然伸长了手臂给韩佳丽和苏盈递过来。

    韩佳丽做了个OK的手势，大方地取下了已经被中年男人抖出来的两根香烟，把其中一根递到苏盈面前，不怀好意地笑着说：“试试？”

    “我又不会抽……”苏盈有点嗔怪韩佳丽，众目睽睽下又有点不知所措，心想着那就装一下吧，于是接过了这支香烟。

    那个中年男人煞是殷勤，赶紧跑过来给她们点烟。苏盈猛猛地一吸，呛得她连连咳嗽。看着韩佳丽云淡风轻地抽上了，又心不在焉地抿上一口酒，苏盈拿胳膊肘戳她，戏谑着说：“咦，到底是文化工作者，这忧郁颓废放浪的文艺范儿，啧啧。”

    那三个男人也齐刷刷地看着韩佳丽发笑。苏盈还是十分拘谨，手指紧紧捏着烟不敢抽，就让它自发地燃烧。音乐的响声又渐渐起来了，节奏强烈又狂野，中年男人边后退边双手摆动作邀约状，陈天拉起韩佳丽的手站起来，韩佳丽也跟着他走了。这时孔旭东竟然也若无其事地来拉苏盈，苏盈下意识地缩起了手，孔旭东并不识趣，绕到苏盈身边往她后背一搂，似要将她抱离座椅，苏盈赶紧自动站起来，快步往韩佳丽身后走去，孔旭东也紧紧跟了上来。

    一行人来到一个很大的空地，里面挤满了狂乱舞动的男女，甩头、扭腰、摆臀、挥舞手臂，跟着音乐尖叫，场面用“群魔乱舞”来形容，最恰当不过。有个穿着吊带裙、前胸后背都裸露的披肩波浪黄发女凑过来，三个男人好像跟她熟识，中年男人更是一把将她搂住，亲昵地拿脸去贴她的头，又相对着狂跳了一通。大概是被这种激情感染，韩佳丽也主动移位到陈天面前，陈天微微仰着头，似有若无地半闭着双眼，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舞动起来。这时，孔旭东神龙摆尾似地游移过来，表情迷离，自顾自在苏盈面前前后左右地晃悠，见苏盈呆立在那，又拉起她的手举到半空中摆动两下，靠到她耳边大声喊：“苏小妹，放松一点，开心起来！”

    在这些肆意的人群中，苏盈感到自己像个傻子。与其说她土里土气融入不进都市男女这种前卫时尚的生活方式，不如说她看不惯这些，她感到一种梦游般的陌生感和迷失感，她心中暗暗发誓以后不会再踏入酒吧半步。

    苏盈借故头痛，跟韩佳丽打了个招呼，一个人走出舞池回到座位上，除了酒，什么都没有，她只好坐着发呆，并希望他们能够早早散场。她疑惑这些游鱼一样的男女来来往往地穿梭，这么乏味的地方却让他们如此亢奋，乐此不疲。这么热闹一场后，不知回到自己的世界，他们是否会感到更加的孤独和空虚？

    大概等了个把小时，韩佳丽她们回来了。显然他们的热情已挥洒一空，大家有些意兴阑珊。陈天和孔旭东把杯中酒一口喝完，叫来服务生寄存剩下的半瓶酒，便示意大家回去了。

    走出酒吧大门，苏盈才感到如释重负。夏天深夜的大街，说不上冷清，零零星星总有一些人像野猫一样出没。陈天问孔旭东，怎么走。孔旭东甩甩手，说你送韩佳丽回去吧，我们自己走，不早了，明天还要上班。韩佳丽说还是让陈天绕一下把苏盈送到家，大半夜的公交车老早没了，一个女的打出租车不安全。孔旭东说那他打车先把苏盈送到就是了。苏盈赶紧接话，不顺路的话太费时间了，她自己打车没问题，住得不远不偏僻，安全的。

    韩佳丽拍拍苏盈肩膀，说：“那随便你了，我们先走了哦。——哦，对了，你放车里的花，一定要拿走，这可代表了我浓得化不开的心意呦！”

    苏盈本想推脱不要了，又不好拂了韩佳丽好意，就跟着去取回了花束。

    毕竟是酒吧一条街，这个时间出租车也并不难打。不一会就有一辆打着空车标志的停在了他们面前。

    “一起走吧，反正你说住得不远，绕不了多少路的。”孔旭东直接开了车前门，稍作停留地站在那里，又油腔滑调地补上一句：“都已经是朋友了，这么见外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好吧，那麻烦你了，谢啦。”苏盈不好再推托。

    进了出租车，苏盈赶紧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去鸣翠路竹园新村小区。”

    “你住那里啊，这个小区很大，不过有些年份了哦——你一个人住吗？”孔旭东搭话了。

    “没，跟朋友一起合租的。”

    “哦，听韩佳丽说你是姑州人？”

    “嗯。”

    “姑州挺近的，离南州差不多2小时左右车程吧？”

    “嗯，差不多。”

    “不打算回去了啊？”

    “南州省会城市啊，能留下来当然好。我们姑州小地方啦，工作机会比这少多了……“

    “听韩佳丽说你找到的这个工作很不错哦。”

    “还不知道呢，今天第一天报到。——你跟韩佳丽认识很久了吗？“

    孔旭东怔了一下，又立马回说：“不算久啦，通过陈天认识的……“

    “那陈天怎么认识韩佳丽的啦，一个做外贸的一个报社编辑，工作上好像不太能有交集哦。“

    “吼吼，那你得去问韩佳丽哦……陈天这小子……厉害着呢……“

    “啥意思？很会做生意，很会赚钱还是泡妞很厉害呀？“苏盈感觉单独跟孔旭东一块的时候还是挺放松的，大概是觉得此人不像陈天那样颇有城府又不失稳重，让人不敢冒犯，而是有点咋咋咧咧的，虽然年龄上，他明显要大上好几岁，说话做事难掩老练之风。

    “嘿呦，这小嘴挺厉害呀，颠覆我想象了么——我以为你闷声不响的，是个文静单纯的女生哦，看来不简单哪！“

    “是你说话一语双关的样子，难免不让人多想呀！“苏盈回击的时候，心里暗暗得意，本姑娘我可不是什么小白兔，何况人都有表里不一的地方，我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甚了解呢。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的，有时候一些私心杂念一些言语行为都让自己惊诧万分。

    “好好好，是我说话不小心，我认……“孔旭东拖长了声音敷衍着。

    幸好这时车子已接近竹园新村小区大门口，不然苏盈都觉得要开始没话找话了。

    “我到了，耽误你很多时间了，谢谢哦。“

    ”又这么见外了，不是说了大家都是朋友了么，这算什么哦！“

    苏盈再次说了声“谢谢“，赶紧开门下车，想想实在找不出话来接他这一句。

    幸好司机师傅快速地将车开走了，苏盈深深地舒了一口气，感觉今晚体验的传说中都市人惯常的夜生活，虽然有点新鲜，又让人感到那么点疲惫。

    孔旭东说得没错，这个小区的确有点“老“了，不仅是外观旧了，这里居住的人也大多是本地居民中的老年人了，一到晚上，早早地熄灯睡觉，这个时间更是悄无声息，不见一个人影。隔得老远的两盏路灯，彼此散发出来勉强拼接到一起的黯淡的光线，被浓密的树枝遮挡稀释了大半，勉强让人看得清路面。

    苏盈住的那幢楼在小区最北面一排，从南大门进去，有好一段路要走。当她走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旁边单元的楼道防盗铁门哐啷当重重关上的声音，有一个瘦瘦长长的人影走了出来，苏盈吓了一跳，仔细看了一眼，好像有股熟悉的味道。

    那人也愣了一下，再上前一步，好像看得更清楚一些了，才试探性地开了腔：“好像是苏盈么？“

    “啊，阮主任，你怎么在这儿……你住这里吗？“苏盈抑制不住地惊讶。

    “哦，我父母住在这里，我今天有点事情过来一趟。——你怎么这么晚？“阮主任淡淡地说，也似不经意地随口一问。

    “我一个好姐妹喊我吃饭，跟她一起玩了一会。“苏盈只能避重就轻地回答，捧着鲜花的双手不自主地放下一只，另一只连带着花束倒垂下来。虽然不在工作时间内，但领导毕竟是领导，不能轻漫。

    “刚入职，还是要多花点时间在工作上，有问题可以多向同事领导请教，也可以来问我。时间不早了，赶紧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阮主任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丝毫听不出责怪或者教训的味道，因为光线暗淡，也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不过即使是光天化日之下，苏盈也绝不敢盯着领导的脸看。

    “好的。阮主任再见。“苏盈赶紧领命，快步离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