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贾代儒就起来，催着王氏过去，喊贾瑞去贡院看榜。

    “不是说巳时才发榜么，这么早去了有什么用？”

    “你这老婆子，早点去，在那里等着，不是一发榜就能看见么。”

    王氏无奈，只好过去，没一会儿回来。

    “瑞哥儿说了，不必过去折腾，中了自然就有喜报送来。”

    “这个孽子，自己的事情也不着急。我看他是没考好，没脸见人吧。”

    “瑞哥儿学问本就一般，你不也说过考中最好，不中也罢么，此时又何必着急？”

    “我自然着急，你不着急么？”

    “也急啊，可着急又有什么用？诶，你去哪里？”

    “看榜去。”

    “不吃饭了么？”

    “回来吃。”

    贾代儒表面上镇定，也觉得贾瑞的希望不大，但是莫名其妙总还是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时间还早，贾代儒一路上步行赶到了贡院。

    他觉得自己来的算早的，没想到很多人比他来的更早。

    足有一两千人已经聚集在这里，绝大多数都是读书人打扮，一看就知道都是来自各地的考生。边缘一些地方，地上还铺着铺盖，可能昨晚上就睡在这里。

    边上一些车马和奴仆打扮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议论着什么。

    这些人，应该是家在京城考生们的家人，都在等待发榜。

    这次春闱是北榜，除了北方各省的考生，属于原籍，但是家在京城的官员、士子等子弟，也可以参加北榜考试。

    比如贾瑞，原籍在金陵应天府江宁县，就不用回金陵应天府的南闱去考试，直接在神京的北闱下场就行。在这里得中，就是北榜。

    贾代儒四处张望，果然见到了一个熟人，正是给贾瑞做担保的刘秀才。

    两人是多年好友，贾代儒就过去。

    “刘兄弟，你也来了？”

    “哎哟，文源来这么早啊。”

    文源是贾代儒的字。

    “犬孙下场，我能不来么。”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天祥没来么？”

    “没有，大概是考得不好，没脸见人。”

    “你也别急，有几个头一回下场就中的？天祥才二十出头，今后日子长着呢。”

    “唉，咱们这些人都是这么想的，结果十有八九都是屡屡下场，蹉跎一生，也不知道是可喜还是可悲。”

    “这要分人看，以你的学问，若不是冷籍，怕是进士也未可知。我虽不是冷籍，但学问不长进，一辈子也就是个秀才了。”

    刘秀才指了指那些学子们。

    “看看这喜人，如今一个个还满怀期待，过不了几年，怕是就跟咱么这些老东西一样，慢慢认命了。”

    “刘兄弟既然认命，为何还一大早来这里？”

    “唉，还是放不下心里那点念想，就是看着别人上榜，心里也舒坦些。别说我，哪一次放榜，你不是也都到场么？”

    哈哈哈……，两人会心大笑。

    “中啦，我中了，高中解元，哈哈哈，我中啦。”

    两人转头一看，就见一个人披头散发，转着圈儿跑。一边跑一边喊，把笔墨纸砚扔到空中，后面有几个人在追赶。

    贾代儒叹口气。

    “这是又疯了一个吧。”

    “唉，回回都有发疯的，这些年见得多了，我已经见怪不怪。”

    两人说着话，不久另一个做保的张秀才和万年县教谕李教谕等万年县的秀才、童生们，也都聚集到一块儿。

    贾代儒虽然嘴上谦虚，说贾瑞没什么希望，但就是不离场，怀着一股执念，希望发生奇迹。

    终于，咣当一声锣响，紫红大门开启。锣声中，一队执甲锦衣军出来。前面甲士开路，中间几人抬着黄榜，一个大大的“榜”字格外显眼。

    “开啦，开榜啦！”

    人们纷纷喊起来。

    “我看见了，第一名解元，赵成云。”

    “第二名胡钮……。”

    “散开，散开，离远点儿。”

    军士不断驱赶人群，几个人架起梯子，四个人爬上去，往墙上张贴皇榜。

    这回前面的人能看清楚榜上的名字，就有人不断大声念出名字和籍贯。

    贾代儒和刘秀才年纪大，本来就在外围。现在人多，也挤不进去。声音嘈杂，也听不清楚念的什么名字，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不时有欢呼声响起来，也不时有人哭着喊着，甚至咒骂。还有人匆匆离去，表情各异。

    终于人群有些宽松，贾代儒和刘秀才挤了进去，能比较清楚地看清榜上的名字。

    “应天府江宁县贾瑞！对，贾瑞，第27名。中啦，文源，瑞哥儿中啦。”

    “在哪里，真的中了么？”

    “第二十七名，二十七名，中啦。”

    贾代儒已经看见了贾瑞的名字，但是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你没看错吧，我不是在做梦吧？”

    “没看错，不是做梦。应天府江宁县贾瑞，不是瑞哥儿还能是谁？恭喜，恭喜文源，还愣着做什么，回家报喜啊。准备赏钱，等着接天使喜报啊。”

    “哦，对对对，回家。老婆子和瑞哥儿一定等着急了。”

    “坐我的驴车回去，我也去你家讨一杯喜酒喝。”

    “那是当然，你也是做保的。对了，张秀才呢，把他一起叫上。”

    两人都是六十来岁的人，但此时健步如飞，好像年轻人一样。到了刘秀才的驴车跟前，就见张秀才小跑着过来。

    “两个老东西叫我好找，看见了么？瑞哥儿中了，我做保的，与有荣焉啊。”

    “正要找你呢，上车，一起回家报信儿。”

    “好，走，这就走。喂，等等。”

    贾代儒突然从车上跳下去，朝南面跪下，连连磕头。

    “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子贾代儒叩首泣告。孙儿贾瑞高中第二十七名举人，光宗耀祖，全靠祖宗保佑。我可怜的儿啊媳妇啊，瑞哥儿中了举人，我终于对得起你们啦，你们安息吧。”

    刘秀才和张秀才急忙下车，扶起贾代儒。

    “文源节制一些，还要招待亲朋呢，不可乐极生悲啊。”

    “是啊，令郎当年战死疆场，如今瑞哥儿高中，他们夫妻二人一定含笑九泉。你要爱惜身子，等着享受荣华富贵呢。”

    贾代儒抹去老泪。

    “你看看我，这是越老越没出息了。对，回家报信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