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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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篇:矿难

    皮阳秋在学校出了这么大的事,当然不可能瞒得过父母。两口子略备薄礼又去拜访了校领导,就是当初给皮阳秋办理转学手续的那位,希望能减轻处罚,最起码不能背上处分被记入档案。既然皮阳秋没有动手打人,那一切都好说,最终落了个点名批评,确实很轻。

    原本皮阳秋惴惴不安,整日担心自己恐怕免不了一场皮肉之苦。而皮父却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管教儿子了,他很严肃地找皮阳秋谈了次话。矿上出了事故,大事故,掘进队在井下作业时遇到了“冒顶”事件,埋了6、7个人,最终4人死亡,还有1个伤残截肢。矿上每天都在组织学习安全生产,他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星期了。“你还是好好读书呗,不说将来还有没有顶班的制度,就算有,你这小身板能干啥?”他既有点失望,又有点痛心,告诫皮阳秋少跟社会上那些“狐朋狗友”接触,对儿子的底线要求竟然是:不要染上毒品......

    这天,皮阳秋像往常一样去“阿普”(apple)家,这厮为了躲避父母的搜查,平日租借的武侠小说都塞在他书包里。阿普家的环境跟皮阳秋家相差无几,也是办公楼改造的单间宿舍,相比还少了一个走廊隔间。皮阳秋刚到阿普家楼下,就觉得气氛不对,走廊里一片愁云惨淡。略一打听,才知道这次矿难中,几个遇难者都曾住在这栋楼里。

    来到他家门口,阿普读小学的妹妹和她妈妈在房间里一边收拾,一边哭泣。阿普一个人蹲在走廊里抽烟(他原本还没有染上吸烟的陋习),他告诉皮阳秋:这次矿难,他父亲不幸也在其中。然后他从房间的角落里提溜出书包,将皮阳秋的书翻出来递给他,眼眶红红地说:“我读不到毕业了,要转学去读技校,毕业就可以直接参加工作,我妹妹将来也能安排工作。”皮阳秋觉得他突然一下变成了大人,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只是问他:“过阵子老贼他们要去参军了,大伙儿商量聚一下,你去不去?”阿普想了想,点头答应了。

    皮阳秋曾多次听闻父亲讲诉井下生产的危险。上世纪70年代,矿上曾出过一次矸石山内燃引发的爆炸事故,死了几十个人,甚至惊动了中央,皮阳秋一直都是当故事来听的,总觉得离自己很远。而这次朝夕相伴的同窗阿普也在事故中失去了亲人,他悲痛的神情和突然间变得懂事的举动,让皮阳秋真实感受到了煤矿工人的奉献与不易。之所以上升到奉献的高度,还有两件皮阳秋听闻的背景。

    一是:西北的煤不允许私自运到南方销售。当时,普通褐煤在西北的售价大约是五六十元一吨,而沿海的价格是一百五六十元一吨(如果是品质好的无烟煤售价则更高,具体价格或有不确,但南北的价差是成倍数的)。价差这么大,为什么不卖更高的价格呢?为了保障西北普通百姓取暖,因此煤炭的价格是不能随意上涨的。这项限制措施当然主要针对的是国营煤矿,尽管企业每年享有大量的财政补贴,却依然亏损严重,普通工人的薪资水平很低,不要说对比沿海的发达地区了,与皮阳秋老家西南地区比较起来,也是相差甚远。

    二是:私自开采的小煤窑成千上万,屡禁不止。煤老板们不顾后续开发,只挑最好开采的位置,选择品质最好的矿藏,开采完后灌注黄泥浆封洞了事。让本就复杂的地质结构愈加复杂而危险,按照预定规划作业的正规开采就倒了大霉,冒顶、泄漏、倒灌等事故屡见不鲜。而煤老板们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可以高价出售自己的煤炭,遇到事故赔偿的甚至比国家赔的还多(当时事故赔偿金是8万元,不包括其他安排工作之类的补偿),地方政府为了拉动经济,创造税收业绩,对小煤窑的打击时轻时重,打掉一批又有更多的人铤而走险(这其中显然有着不为人知的内幕)。

    那年春节,父亲带皮阳秋去给一个刚当上科长的中专同学拜年。科长同学却告诉皮父,别人求之不得的材料科科长他不想干了,打算停薪留职“下海”,席间热情地邀约老同学与他一起去开“小煤窑”,拍着胸脯说关系已经疏通好了,皮父过去负责机电技术班子,保证待遇比在现在高得多。皮父回家与老婆商量了一下,又考虑了几天,终是没有同意。

    如此说来,皮阳秋其实是有机会成为“富二代”的,可惜被他父亲的正直断绝了。

    附:

    有些人

    岁月可以遗忘,

    历史应该铭记。

    有些事,

    你可以感慨她的局限,

    却不该忽略她的重要。

    有些人,

    你可以漠视他的贫穷,

    却不该嘲笑他的骄傲。

    同志、奉献、诗人、老实......

    这些词汇曾象征着美好,

    尴尬地,

    变成了人们的笑料。

    这个世界的一切,

    都在向金钱倾倒。

    她说:

    不能变现,

    皆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