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酒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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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篇:伤

    高一快结束时,文理分科便已确定。按照当时“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社会普遍认知,皮阳秋数、理、化成绩都不错,文、历、地、政这些需要强记的科目因懒惰往往考不了高分,再加上这厮英语偏科严重,最终选了理科。令狐霜儿去了隔壁文科班,实际上也没什么离愁别恨,不过高中时期大家学习压力都大,距离稍微拉开一点,来往就不那么熟络了。

    浓云密布的高考阴影近在咫尺,乘其还未完全笼罩之前,皮阳秋忙里偷闲写了段《我的小传》,大略是讲述在四川生活的童年趣事(稿子早已遗失。如此算来,他曾三次尝试写作,都未竟全功)。霜儿曾看过皮阳秋的小传,同他争论风土人情,从小在黄土高坡长大的孩子,她没有见识过天府之国的山清水秀,对于皮阳秋所描述的:鱼儿夏天跃出水面,满山的野果,既向往又不怎么相信。皮阳秋逗她说暑假要回乡探亲,可以带她一同去见识见识,她颇为意动,转头却对身边的付琉云说“皮贱人”没诚意,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琉云笑嘻嘻地调侃她:“他现在不能带着你,将来可以呀,你做他那啥不就行了。”霜儿红了脸:“那他也邀请你了,你去不去?”皮阳秋在一旁插嘴说:“一起去呗,你俩我都带着。”两女孩同时啐了他一口:“呸,你想得倒是挺美!”......看着眼前两张如花娇颜,皮阳秋必须承认,他的确幻想过。

    那年夏天,皮阳秋踏上南下的绿皮火车,去往阔别近四年的故乡,找寻记忆中的童年。原本这厮兴致勃勃有着许多打算:探望蒙学的贾老师、拜会曾经的小伙伴、探访他念念难忘的“小院子”,重新走走小时候熟悉的山路......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火车上,做了“功课”的父母告诉他,小三叔、小四叔都在深圳打工;“小院子”已然废弃了,被当地人用来堆放柴火、杂物......然后,母亲犹犹豫豫地告诉皮阳秋:嫣儿孃出了事故,她在棉阳某家棉纺厂打工时,一只手的三根手指被机器搅断了。乍闻噩耗,皮阳秋心中悲痛莫名,无法想象当时血肉模糊的场景,对她的伤痛更加无法感同身受,火车上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兴奋的归乡之情荡然无存。

    那是个闷热的午后,没有一丝风,附近稻田的热浪一股一股地涌到脸上,只有蝉鸣,声嘶力竭。睡意正浓的看门狗,抬头有心无力地呜咽两声,一只硕大的蟾蜍正奋力爬向快要干枯的水洼。皮阳秋在邻居家的院子里,见到了嫣儿孃。

    听到皮阳秋叫她时,她先是微露疑惑,紧接着惊喜地叫出声来:“呀,你都长这么高了,我快认不出来了。”皮阳秋努力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挤出一丝微笑,看着她略微有些苍白的脸,与他记忆中的样子有了很大的不同:她瘦了,但更漂亮了。原本皮阳秋有许多话想对她讲,可她像普通长辈那样询问他的学业,鼓励他将来一定要考上大学,接着便与皮阳秋父母闲聊,让他一时不知如何插话。良久,她见皮阳秋一直傻傻地站着,笑了一下:“长大了,怎么还变得害羞了?”似乎想伸手,像小时候那样抚摸他的脑袋,中途却又迅速缩了回去:“你等等啊,别走了......”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跑了出去......

    她跑回来递给皮阳秋几个桃子,略带歉意地说:“你回来得不巧,都快摘完了,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皮阳秋的眼眶顿时就红了,一把接过桃子,转身就跑了,她在后面叫:“哎,你慢点,别摔了。”皮阳秋仿佛听到了多年前她在山路上叫他,眼前浮现出她肿得像胡萝卜一样的手,用力拉水桶绳子的手,现在背在身后的一只手,泪水夺眶而出......

    父母担心皮阳秋的学业,而皮阳秋也无心再寻找遗落的童年,在老家盘桓了短短数日,一家人就踏上了北返的汽车。那段时间,皮阳秋的爷爷奶奶与嫣儿孃家,因为邻里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得颇不愉快。皮阳秋离开时,竟没能与她单独告别,遗憾了许久。

    附:忆当初

    夜更深,万户千家闭重门。

    茶无味,菩提树下别倾城。

    落幕英雄孤茔坟,转瞬红颜成老身。

    一声叹,神仙谁管聚与散。

    出尘难,凌云不见引渡船。

    我是世间寻常客,一壶浊酒相见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