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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新圩卖肉

    我是真的懒。

    懒得再跟他们争论什么,也懒得再在这里杵着。

    落叶归根是老方的理念。临近毕业的时候老方说他那辆改装车他开不了了,送我了。还说,这有了车了,就可以常回家看看了。方便。

    这不是好爸爸是什么?

    更关键的是,好爸爸还给车里装了些更好玩的。

    可不,这大学交的第一个异性朋友,就是这么没的。

    电影院出来,上了车,两个还回荡在刚才荡气回肠的电影情节里的热血青年,正要像杰克和露丝一样把爱情进行到底的时候。

    车里响起了老方的声音。

    “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吗?安全套的重要性,你知道吗?”

    啪!

    唐僧无处不在的紧箍咒是真的令人讨厌啊。

    换我是猴子,我也宁愿在山底,而不愿在车里。

    后面,果然,只要我做出点似乎要干点啥的动作,车里就我一人,这提示音它也出来。

    去找了个车行,据说还是改装界的杠把子。扛把子好啊,扛把子就有两把刷子。这一通操作下来,总算是把里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给清理了。

    结账的时候车老板忽想起来,好呀,原来是你小子啊,把我阿妹搞得哭哭啼啼的是你呀!好哇!别跑了,今儿个不拿电焊把你给焊了就不算个事儿!

    别介啊大舅哥,咱有话好好说啊……

    我给老方电话,问他在哪。

    老方给的地址我找到他,他在菜市场卖猪肉。

    你就,就一直干这个?

    我问他。

    老方给我递过来了一根烟。我没接。

    没学会抽?挺好挺好。

    老方嘴里叼着没点火的烟,笑了笑。

    你既然一直干这个,不就是有菜市场你就能干,你怎么跑这来了。你,你有对象在这?

    老方听到我的问话,慢了下磨刀的动作。

    你姥姥把你接走后,和我约定不能再在你生活的附近出现。其实我也偷偷在你附近待过,不过被发现了。后面你爷爷有消息,我就又去了你爷爷出事的矿场。再后面一直被捕风捉影的消息给牵着东奔西走,不曾想一眨眼,你都长大了。

    老方说,他什么都干。只有活挑人,没有人挑活的。只要有活,只要能干,干就是了。

    你是医科大毕业的,你搁这跟猪较劲?

    我诧异。

    人跟猪有什么区别?

    老方反问我。

    我还没搭话,一个身材张扬满脸笑意的阿姨提着保温盒来了。

    介绍一下,这是我对象,你喊琼姨吧!

    老方给我介绍的时候,我真的是“啊”的。

    “是方楠来了呀!哎呀呀,阿姨瞧瞧,嗯!模样儿俊,果然是一表人才啊!”

    我不太习惯客套。

    知道老方有人管着,就想溜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老方。

    倒是琼姨的厨艺真不比我妈的差,有云打虎亲兄弟,吃饭父子兵,我和老方可算把这么大一保温盒里的饭菜都给吃了个干干净净。把一旁的琼姨可给高兴坏了。

    走之前我跟老方说,爷爷的事,我会查。你好好过你的日子,老大不小了,别啥活都接。红白喜事哭丧的事你接了也就接了,你还兼职装扮人家儿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没机会给你爷爷养老送终,想着钱也赚了,还能过过瘾,多好。

    老方“嘿嘿”笑着。

    临别时,琼姨明显是有话想跟我说,但是被老方用不觉意的轻轻摇头阻止了。

    包里被琼姨塞满了老方做的客家炸腐卷。

    我今天抱着装着老方遗物的盒子,感觉沉得跟那天背着的炸腐卷不相上下。

    爷爷的失踪,没有答案。

    老方的失踪,也没有答案。

    爷爷失踪那年,老方也是刚毕业。为了给老方赚结婚用的开支,这个做了一辈子地理教师的老头儿,兼职给人家勘地找矿。

    我没有见过爷爷。却有着不能言说的痛。

    因为老方和我妈在一起的尊严是他给的,我的名字也是他给的。

    “我们是客家人,我们的先祖来自远方,我们散落天涯,世间有人的地方就有我们客家人……”

    老方喜欢我和他讲话用客家话。我的客家话是他教的。在姥姥家我不能说,虽然姥姥不是客家人,但是她听得懂。姥姥对我很好,只是有关于老方的方面,却是没得商量的。

    秦叔叔后来告诉我,姥姥十年前换的肾,其实就是老方匿名捐赠的。我清楚,以老方的个性,他就是会这么干的人。

    夜色临了。

    我跟谁也没打招呼,抱着盒子就进了老方小时候长大的围龙屋。今晚就睡在这儿吧,等明天天亮了再走。

    现如今家家洋楼别墅,围龙屋早就成了精神层面的实体建筑物。住心,不住人。

    爷爷失踪多年,所有人都认为没必要继续找下去了,给个牌位,供奉在祠堂得了。可是老方不同意,他执拗着要继续找下去。爷爷在这一片这么多年,谁人不尊称一声“老先生”。老方的执拗,在他们看来就是不孝。所以老方如今走了,他们连老方葬个衣冠冢,都要“刁难”一下。足见对老方,乡亲们到现在还是带着气的。

    入夜的风,凉凉的。

    没有城市的热闹,一只萤火虫从窗户飞了进来,绕着木桌上安静躺着的盒子飞了飞,又飞出去了。

    我看着窗外,听着虫鸣。入了梦。

    我想做梦来着,可这一夜无梦我也没办法。

    三伯找到我,拉着我去吃三婶做的客家腌面,他说他昨晚就一直跟在我身后,见我进来后就没再出去,就从家里头给点好了两盘蚊香,一盘放门口,一盘放在了窗户下。

    我看三伯的眼眶明显红过。不清楚是村里还烧柴火烟熏的,还是跟三婶吵过架。

    三婶笑着问我加枸杞叶吃不吃得惯,说看书多了,要多吃叶子,对眼睛好。

    吃完早饭,我是万万没想到三伯会提出他来保管老方的盒子。他说我还没毕业,也没买房,没个落脚的地,趁年轻还要去拼搏,带着个盒子,不方便。

    三婶也是连连点头,说安心交给你三伯吧!这里本就是你的家,你什么时候都可以回来,我们什么时候都在。

    早饭后,三叔带我去了祠堂,奶奶和爷爷的牌位是一起的。只是奶奶的牌位明显看起来年代更久远。三叔打开他一路提着的黑布袋,从里面拿出了刻着“方法”之名的牌位。

    “老弟,你安心吧!方楠我会看着的……”

    三伯眼眶微红,裤脚微抖。磕完头的我刚想起身扶他一把,三伯突然掏出了手机递给我。

    娃儿,给三伯拍个视频,你有文化,你写个吸流量的标语,三伯今晚要开场直播。

    我问直播什么。三伯说你关注一下我的直播号,今晚你就知道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