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逐渐西斜。

    陌生的山脉，陌生的地形，不知何方。

    陈惑拍拍发红的脸，站起来活动筋骨。过去几年的武道锻炼没有白费，他很快恢复了平时的状态。

    一旁青佩又跪了下来：“请尊上恕罪。”

    “姐姐你能不能别这样，再有下次我也得给您跪了。”陈惑连忙绕边把她扶起，“我还要谢谢你救了我呢。”

    青佩颤抖着站起身，又重重低头：“是青佩经验不足，忘了尊上尚未修炼，还是凡人之躯。”

    “说了我不是尊上……”陈惑道。

    他顿了一下，又问：“修炼？凡人之躯？是什么意思？”

    要说修炼，陈惑知道的只有葛家武馆的武道修炼。

    按葛老师傅所授，武道分为炼体，锻骨，易筋，通脉四境。通脉之后据说还有更高的境界，不过已经失传。

    葛老师傅本人五十又七，已经修炼至通脉，看上去也就比镇上其他同龄老人气色好些，筋骨壮实些，也一样要吃饭喝水上茅房，没有脱离凡人的范畴。

    青佩提到凡人之躯，之前又说了一大堆仙啦魔啦相关的事情，陈惑不由联想到了上辈子看过的仙侠作品。

    她说的修炼，该不会是修仙吧？

    就是那种能吐纳灵气，寿命延长，御剑飞行，一剑斩破三重天的修仙？

    那要是他能在师姐面前斩破些什么，岂不是帅爆了！

    陈惑望着青佩，期待她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青佩抬起头，回望着陈惑，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尊上只要跟我回仙宫，就会知道。”

    她突然聪明起来，没再问什么答什么。

    “哈，那算了。”陈惑立刻没了兴趣，“我不是那什么仙尊的转世，不好舔着脸要求不属于我的东西。”

    青佩欲言又止：“尊上……”

    陈惑发现她真的特别固执，一时无奈：“我的好姐姐，您能不能别这么喊了。”

    “……少主？”青佩迟疑道。

    陈惑撇嘴：“你是打算给你们仙尊认个干儿子，给我认个爹？”

    “那……公子。”青佩再次改口，小心观察着对面的反应。

    见陈惑没再反对，她继续说道：“公子是不想去仙宫吗？”

    “是啊。”陈惑一口道。

    他又解释：“不是我不想去仙宫。是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没必要跟你去一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凭白耽误了仙子您的时间。”

    陈惑是仙尊的老乡，但绝不是仙尊的转世。

    他现在生活安稳，有家人有乡亲，有师傅和师兄们，还有刚刚拒绝了他的师姐。

    他也喜欢冒险，但他已经打算跟着猫将军的商队，在大竹山周边闯一闯。

    什么仙宫仙尊，听起来太可疑了，没必要去搏那个风险。

    青佩垂下眼眸。

    方才在车上，她用自己的脑补努力证明陈惑就是仙尊转世的时候，兴奋雀跃，鲜活地没有一点架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让陈惑不禁想到了叼着球的小狗，又想到了前世疯狂追星的女同学们。

    但现在，青佩整个人沉寂下来，不自觉恢复了双手交叠的端庄恭顺仪态，又像最初那个在车厢里磕头俯首不肯与人对视的侍者了。

    她沉默半晌，才道：“公子，您现在不需要仙宫，是吗？”

    陈惑不知该怎么回答。

    这仙女真是个死脑筋，听上去已经认定他是仙尊转世，怎么说都不信。

    陈惑又没法证明自己不是，只能挠头：“我家人还等我回去吃饭呢，青佩仙子，能放我回小岗镇吗？”

    青佩微微颔首，对空中盘旋的大鸟打了个唿哨。

    巨鸟叫了一声，带着马车渐渐下落，平稳地停在两人面前。

    青佩又快步上前，从车板下拿出踩脚凳和地毯搁在草地上。待所有准备工作做好，她才转向陈惑。

    “公子请上车。”她恭敬地欠身，“青佩这就送你回去。”

    ……

    再看到熟悉的小岗山，陈惑百感交集。

    他正在小岗镇往南的商道上，密林之中，离镇子半炷香的距离，现在回去正好太阳落山。

    车前的巨鸟又变成了骏马，陈惑慢慢对马儿伸出手去，见它没躲，偷摸了一把。

    他没摸到马儿那覆着细密鬃毛的温热躯体，只摸到了层层叠叠的鸟羽，看来只是幻术。

    “若是公子喜欢，可以带走青骏。”

    青佩跟着跳下车，对陈惑半下屈膝，躬身说道。

    “嗯？不用不用，我就是好奇。”

    陈惑忙收回手，又去拉青佩起来。

    两人相对而立。

    青佩叮嘱：“公子，如果您不愿意和我回仙宫，也请不要告诉其他人您的身份。青佩怕有人对您不利。”

    “什么身份啊，你真的认错人了大姐！”

    脚踩在熟悉的土地上，对面姑娘也算相熟了，陈惑慢慢胆大起来，语气越发随意。

    “青佩仙子，青佩姐姐啊，你为什么非要找那仙尊转世？

    “不是我说，你们仙宫有长老有侍者的，听上去是个很厉害的大组织，有事怎么还要找一千年前的仙尊，的什么转世，来顶包？不能自己解决吗？”

    “因为……”青佩顿了顿，抬起头来，坚定地看向陈惑，“唯有您可以拯救天下。”

    陈惑抽了抽嘴角：“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青佩一眨不眨地看着陈惑，声音依旧坚定：“唯有您可以拯救天下，唯有仙尊的转世，可以拯救天下。”

    她以为陈惑真的没有听清，还特意多解释了一句，得是‘仙尊的转世’。

    可惜，陈惑不认为自己是老乡的转世。

    而且他上辈子见多了捧杀的套路，对这种话一点都不感冒。

    “呵，没了那特殊的一人，这天下就得毁灭了？”他摆摆手，“那老天爷可真不公平，毁灭也是活该。”

    晚风吹过。

    西方的山岭上空，铺满了暖橙色的霞光。

    东方的原野上，夜色披着靛蓝黑纱，慢慢靠近。

    “之前在武馆的时候，谢谢你帮我。”陈惑再一次颔首道谢。

    他指的是青佩帮他拉排场，用陈达的说辞‘周游世界，闻名天下’那句，给他陈惑撑腰，用一种体面的方式带他离开了武馆那个尴尬地方。

    虽然这仙女搞错了服侍的对象，闹出许多乌龙，但陈惑还是很感激她在那时出现。

    现在，他得回去面对师姐了。

    “我走了，保重。”

    陈惑对青佩点点头，顺着道路迈步向前。

    没走出多远，他听到布料摩挲路边嫩草的声音。回头一看，青佩正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陈惑预感不妙：“你跟着我做什么？”

    “不论您去哪儿，青佩都会跟在您身边。”那女子恭顺作答，“即使您现在不需要青佩，以后也一定会有需要我的地方。只要您唤青佩一声……”

    “别跟着我。”陈惑真的不耐烦了，“我都说了多少遍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有这个时间，去做点正事不好吗？”

    “你不是要去竹阳城吗？没准你要找的人就在竹阳城呢。”

    青佩又沉默了。

    陈惑没空跟她浪费时间，再不回赶紧镇子，天黑了会很危险。

    “去吧去吧，我们最好别再见了。”

    陈惑丢下这么一句，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他没有看到的是，听到他说的话后，青佩愣在原地。

    直到陈惑远去，她才醒过神来。

    “别再见…面？”

    “我明白了。只要我不出现在近前，不让人看到我就可以了。”

    青佩喃喃。

    “您一定会需要我的，一定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