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惑离家时，一切如常。

    但当他跟着姨夫从田里往回赶，远远看到自家院子里那棵半枯的果子树时，差点没认出来。

    树还是那棵树，黑褐色的遒劲枝桠如同干枯的手指指向天空，只有枝桠底部有两三片嫩绿的新叶。

    而现在，无数颜色鲜艳的鸟儿挂在枝头，像一个个蹦蹦跳跳的彩色团子，给这棵树蒙上了一层奇怪的童趣色彩。

    不止是树上，屋顶上，半空中，到处都是或飞或站的鸟。杜鹃喜鹊画眉翠鸟山雀，品种颇多，好像整片大竹山的鸟儿都跑到这里了一样。

    院子外围满了人。透过人群，陈惑看到有些鸟儿嘴里衔着什么东西，飞到自家院子里，又空着嘴飞出来。

    他忙分开人群，往里头一瞧——

    院子被淹没了。

    早上他刚练过拳的小院，连带着竹篱笆下种的紫苏薄荷时鲜青苋，都被鸟儿衔来的东西淹没了。

    带着黄色浆果的大小树枝，带着红色浆果的草茎，还没灌浆的青色麦穗，还有更多远看辨认不出的东西……绿的黑的黄的红的褐的全部堆在一起，铺了满地，甚至隐隐有堆成小山的趋势。

    院子上空，百鸟环绕，同样是绿的黑的黄的红的褐的，什么颜色都有，看得人眼花缭乱。

    有些鸟儿衔来东西后就飞走了，有些却胆大包天，直接落在了离人群最近的竹篱上，叽叽喳喳地聊天唱歌，像在给什么人报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惑立刻想到了青佩，他左右转头，试图找到她的身影。

    没找到青佩，倒是让他在人群里看到了陈达，魏小四等一帮人，又在另一边看到了师姐的身影。

    他们和大多数人一样仰着头，看着四处盘旋的鸟儿发呆。

    陈达也看到了陈惑：“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陈惑看到周围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竖起了耳朵，一时不好回话，忙乱中，又看到师姐向他走来。

    几乎是在同时，屋内传来姨夫喊人的声音，陈达忙冲了进去。

    葛采薇靠近陈惑，迅速说道：“这事不好处理，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找镇长。”

    陈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立刻转身跑开。

    望着她的背影，再看看天空，看看院外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人群，陈惑越发觉得混乱。

    他跑进主屋。

    “妖兽来了，天黑了，妖兽来了。”

    小姨缩在织机旁的供桌下，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神情恍惚。

    “妖兽来了，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陈达拉着她的手，在旁边轻声哄劝：“娘，我在这儿。只是鸟叫，不是妖兽。什么事都没有，我们很安全。”

    陈惑一看这场景，心知是小姨的恐慌症犯了。

    以往天气恶劣的时候，小姨都会像现在这样犯病，要哄上半天才能哄好。

    但现在不是哄人的时候。在陈达进屋时，就有几个大妈跟着他蹭进了院子，站在主屋外探头探脑起来。

    如果没有人看着，会有更多不请自来看热闹的人走进院子屋子里来。到时候要是家里少了东西，都是乡里乡亲根本说不清的。

    “师姐说她去找镇长了。”

    陈惑先跟姨夫说道，又指了指门口的人群。

    姨夫点头，往门外走去：“我去外头看着，你安抚好你小姨。”

    小姨被他亲儿子牵着手，依旧在嘟哝着孩子在哪里。

    如果是以前，陈惑会跟表哥一起安慰她，陪着她，一直陪到天气转好，或者小姨累得睡下。

    但现在根本不是天气的问题，而是不知为何集体衔枝而来的鸟群。

    “这样不行，不能干等着。”陈惑心想。

    他拿起家里的扫把，冲进一片狼藉的院子。

    那些鸟儿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每隔几息，就有五六七只鸟儿同时衔着缀果的树枝丢进院内。

    再看天空，陈家的屋顶上方黑压压的一片。小小的鸟儿们张开彩色的羽翼，同时飞起降落，竟也给人乌云蔽日的错觉。

    “停下！快给我停下！”

    陈惑举起扫把，对着空中的鸟儿挥舞。

    扫把头拍到了一只蓝羽灰喜鹊。那喜鹊发出一声叫唤，掉进树枝堆中。

    竹篱笆外，围观的人群立刻发出嘘声。有人喊着鸟雀衔枝是吉兆，叫陈惑不要打扰它们。也有人问陈家是不是惹到了哪只灵鸟，才叫这些鸟儿来淹掉他们的家。

    众说纷纭间，魏小四挤到最前头，对陈惑喊：“喂陈家老二，是不是昨天那个仙女干的？”

    他这一说，立刻就有长舌头的老婆子问怎么回事，什么仙女。

    魏小四旁的几个少年便讲起昨天的宝马香车美人来，神态得意，好像当时上车的是他们一样。只能说，还好他们没提昨儿有人跟葛采薇表白。

    陈惑也疑心这事是青佩干的。使唤这么多鸟雀，除了青佩还能有谁？

    而且，在他喊了停下后，飞来飞去的鸟儿好像确实少了一些。

    “停下！”陈惑朝天挥了挥扫把，试着再次喊道，“我们家不需要这些东西！”

    又等了一会儿，他觉得周围变亮了些。

    再没有衔树枝飞来的鸟儿了。没有羽翼的遮蔽，太阳的光芒重新落下，照亮了院子，照亮了院子里堆着的各种树枝果子青穗草茎。

    屋顶竹篱树上的鸟群依旧没有离去，它们摇着小脑袋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有几只叫声好听的，更是聚在一起，有高低有起伏地互相啼鸣，像在对歌一样。惹得邻居们啧啧称奇。

    陈惑看到树上有几只鸟儿歪着脑袋，似乎在打量着他。

    他心里一动，拄起扫把，对柿子树喊道：“可以请你们离开吗？”

    话音落下，又过了两三息，所有的鸟儿扑啦啦地拍打着翅膀腾空而起，在屋顶上方汇成一股彩色的丝流，又向西方飞去。

    陈家终于恢复了平静。

    陈惑立刻转身关上屋门，扔掉扫把，将屋外乡邻们的议论抛到脑后，奔回小姨身边。

    “可以了，外面的鸟雀都飞走了。”他告诉陈达。

    同时蹲下身，拉起桌子下的妇人：“小姨，我们都在，妖兽走了，我们安全了。”

    小姨立马挣开一直抓着她的亲儿子的手，扑过来抱住陈惑。

    “乖，小或不怕，你爹你娘很快就回来。”

    她轻声低喃。

    “我们先去别的地方等他们。等妖兽离开了，你爹娘就会回来了，啊。”

    陈惑以一个非常难受的半趴在地上的姿势，僵硬地缩在小姨怀里。

    这种时候不管是回抱过去还是说话，都会进一步刺激到这个女人。他只能不哭不闹不动，等着她恢复平静。

    旁边陈达看着，撇过头去。

    “你看，我这个亲儿子压根不顶用，只有你才行。”

    他看着旁边，不冷不热地嘲讽起来。

    “我娘养你养到这么大，你却想离开小岗镇，跑外头去只顾自己快活。你叫我娘以后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