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影之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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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火途

    “命留,杀我?大头袋,别手。我来!”

    呼夜蛾抱臂在身前,抬起双腿,从两腿间的缝隙向身下的尸碑悍树喊道。

    “沙沙沙……”

    尸碑悍树的脑袋微微向上倾斜,又缓缓点了点头,收缩起树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上去是打算按照呼夜蛾的说法袖手旁观。

    和人类世界相同,高位的个体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命令较低阶的个体,这种规律放在孽祟的世界里也同样适用。

    呼夜蛾将人型的五官转向万殊,在巨茧的表面留下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轨迹。

    它伸出手指,发出疑问的声音。“嗯嗯,秘律?”

    接着又将细长的五指放到应该是下巴的位置,做出思考状。“摧刃,不用吗?秘律无用。”

    最后,呼夜蛾大张开双臂,抬高下巴,左右摇摇头。“结束太快,无意思。悲。”

    在所有的孽祟之中,呼夜蛾相对比较罕见,先天有着较其他孽祟更加深厚的潜力。

    因为它们的食量较小,同时体型也不算庞大的缘故,它们在成长期间很少会被人们注意到;而当一只呼夜蛾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其他人面前的的时候,它往往已经生存了相当之长的时间,并且达到了较高的位阶。

    万殊从呼夜蛾支离破碎的言语中判断出,这家伙之前应该是曾经遇见过其他的净界武士。

    从它的语气来看,之前碰上它的那人多半是已经凶多吉少了。

    “多说无益。”你这该死的孽祟。万殊摆出一个起手的架势,冷声回应。”受死吧。“

    漂浮在原地的呼夜蛾缓缓扇动了两下翅膀,那双如眼睛般的花纹猛地亮起,流动着的白色光芒流遍全身。

    强风扑面而来,仅仅一个眨眼的功夫,它的身形在原地消失不见。

    “死去你!”

    \u00ad孽祟与万殊之间的距离在一瞬间缩短为零,呼夜蛾的呼吸声从他的耳边传来,接着便是一记从后向前猛然探出的利爪。

    这一爪毫无阻碍地刺入万殊的后背,又从前胸穿出,他从那只黑色鸟爪中再次看见自己心脏的模样。

    “咳!”万殊的瞳孔放大,口鼻溢血。

    “死之诗,我!”呼夜蛾张嘴大笑。“简单,弱人!”

    “哈哈哈哈……”万殊不闪不避,直接接下了这一招,却也在剧烈的疼痛中跟着笑了起来。

    在呼夜蛾的利爪贯穿他的胸膛之时,明雷斩也割破了呼夜蛾的巨茧,将真正的杀招送了进去。

    那是和电光的色泽、形态、声响都如出一辙的“上时”,光明之锋用来拘禁一切敌人的极强控制性秘律,属于不为常人所知的更高一层,亦即是【隐匣秘律】的级别。

    【隐匣秘律之七,上圣垂怜之日臣仆受洗之时】。

    和普通净界武士们可以接触到的秘律不同,隐匣秘律通常而言是编号越小,效力越强。

    作为贝兰提亚的国教,大光明宫所供奉的是火之至尊,雷霆同样属于祂所掌控的范围。在使用这项隐匣秘律之后,高度凝结而成的闪电将会化作长针的形状,并以此来攻击敌人。只是和普通秘律不同的是,而它所造成的伤害的并非仅限于肉体,而是能够破坏人的意识和肉身之间的联系。

    正如古籍上的记载,在远古时期,当人们在火之至尊的注视下领受圣恩,受其洗礼的时候,他们会感觉“自己的精神在那一刹那急速远离自己的肉身,只因为火之至尊的注目已经充盈了这具身体,而这具肉身之上也不再需要其他意志的存在”,大光明宫的第七条隐匣秘律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重现当时的效果,它们会将受术者的意志放逐出去,并且通过由这枚高度凝聚的雷电长针压制住他的肉身。

    就像其他所有秘律一样,在不进行完整咏唱,而是采取默读或者是瞬发的方式触发这条秘律时,它的效用会有所减弱,常常表现为无法控制居于意志中心的头颅,而是只能定住对方的四肢及躯干。但即便如此,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也够用了。

    上时已经命中,胜利的天平已经向万殊这一方重重倾斜。他松开手,解除了手中的明雷斩,用另一只手握住了怀里的第三把小刀。

    告诉我,在这种距离下你要如何躲避?

    万殊抓住呼夜蛾穿透了自己胸膛的右爪,毫不迟疑地将小刀插进它的小臂里,扭过头对呼夜蛾那张蒙在丝幕之下的脸笑道:“不对,你说错了。应该是死去你。”

    “人类,不死?如此劲……手!松开!”

    呼夜蛾这才意识到不对劲,那只抓住它右臂的手掌正在不断收紧,一阵强烈的痛楚从他握住自己的地方传来。它想要从眼前这个诡异的人类的胸口中抽手离开,却完全无法逃离,从万殊手中传来的恐怖力量几乎要将它的手腕彻底碾碎。

    “死之诗,我。”万殊的嘴角有粉红色的泡沫流出,但他却对此不管不顾,只是死死看着呼夜蛾的眼睛。

    “如何能——如何不松开!手怎能如此劲!松开!”

    呼夜蛾嘶声尖啸,甚至就连背上的翅膀也因此开始颤动。

    在这一刻,它体会到一种自诞生起就没有感受过的陌生情绪,那就是它曾经带给过那些普通人的恐惧。

    呼夜蛾不肯死心,想要将自己的手臂拔出来,那只右爪却仿佛生了根一般,凝固在那只胸口的空洞里,纹丝不动;它又想抬起双脚,狠狠踹在万殊的后腰上,借上这股反作用力,但此时呼夜蛾却惊恐地发现,它自己的双脚并未如它所想象的那样抬起,而是仍旧僵硬地停在空中,几乎像是自己对身体下达的命令统统从中被截断,未曾传达到那里一样。

    该死的人类,该死的人类!呼夜蛾感到一阵强烈的焦躁不安,未知的危机令它几乎陷入疯狂。你对我的身体做了什么手脚?

    “秘律有用。”万殊用大拇指指了指自己,又用小指向呼夜蛾挑了挑。“简单,弱孽祟。”

    他重复着呼夜蛾之前所说的每一句话,它仿佛看见他的脸上的笑容正咧得越来越大。

    接着,万殊将手腕下压,微微调整小刀刀尖的朝向。很好,这个角度应该够了。

    呼夜蛾预感到攻击的前奏,在最后一刻发出有生以来最大的一声尖啸:“停,停呀!不打!和解,我先松——”

    万殊没有理会这孽祟的嚎叫,只是沉着地吐出最后一个字:“破。”

    恐怖的光和热瞬间在他的背后爆发,咆哮的烈风从万殊手中的刀柄前方喷涌而出,近距离接触这道攻击所造成的剧烈的冲击让万殊的整具身体都开始摇晃。

    片刻之后,颤抖平息,万殊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似乎也被那股烈风所波及到,一阵阵焦灼的痛感正从那里开始向四周蔓延,传入脑海。他在心底暗暗苦笑:这次是稍微有点乱来了。

    这一击在万殊的胸口轰出一处能够清楚看见后方景象的空洞,而与之相对的是,呼夜蛾此时也只剩下和脑袋相连的一只翅膀。原本作为身躯存在的巨茧已经破裂,在那被撕得破碎的残存丝幕之下,露出是呼夜蛾那张混杂着惊愕与痛苦的、正在融化的人脸。

    “人类,你必死啊!”它此时已经无法维持战斗开始时那副游刃有余的做派,像一条疯狗般发狂咆哮,那从刀招中幸存下来的半具残躯就此从空中直直下坠,只因那只受创严重的翅膀再也无法令呼夜蛾维持飞行。

    “七十年的积累!赔它们给我——”

    死之诗的文字一如既往地在空中亮起、飞舞、游动,像一群勤勤恳恳的工蜂般迅速填补其万殊胸口前的空洞,在之前那一击之下灰飞烟灭的肌肉、神经与血管正在飞速重生。

    他冷眼看着脚下正在坠落的呼夜蛾,淡淡说道:“不是很好吗?现在这副表情很适合你,肮脏的丑东西。”

    “等恢复,定杀你啊!我食你血!定食你血!”

    直到这具身体落到尸碑悍树的墓碑脑袋上之前,它都在一直不断地发出凄厉的叫喊。

    “杀他!大头袋,帮走我,走我……”

    看着呼夜蛾挣扎的样子,还有那声音里透出的刻骨仇恨,万殊不由地笑了起来。他将最后一把小刀握紧在手中。

    生命力可真够顽强的。万殊想。我本以为一招就能将你蒸发掉。既然你们两个正好都待在一起,那么不如——

    异变在此时发生。

    接住呼夜蛾的尸碑悍树忽然一顿。它将身下的树根如触手般展开,在头顶上方形成一张由树根编织而成的大网,本来看上去像是帮忙掩护呼夜蛾撤离,但这大网却又忽然落下,紧紧缠绕在了对方的残躯上,并且还有不断向内加压的趋势。

    呼夜蛾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此时大骂出声,用那只尚能动弹的翅膀拼死反抗,但却根本无法挣脱这些扭曲树根组成的铁网般的束缚。

    “大头袋,疯了?”呼夜蛾发出吃痛的惨叫,它用锋利的牙齿咬断缠绕上来的树根,疯狂大叫。“吃人,不吃我!”

    但更多的树根转瞬之间便填满了这点空隙,勒紧呼夜蛾的脖子,用锋利的末梢将它的身体戳穿,鲜血飞溅在那座墓碑的青苔上。

    呼夜蛾的身体在挣扎中渐渐失去力量,最后,它的双眼也在绝望和痛苦中黯淡下去。

    尸碑悍树缓缓站起身子,将残缺的躯体卷入墓碑下方的黑暗内,开始慢慢咀嚼、进食。

    在此过程中,它竖起三分之一的枝条,每一根上面都缠绕着一个死者的尸体,万殊注意到每一具尸体的喉咙都被撕裂了开来。

    尸碑悍树把较细的枝条伸入那些尸体的喉咙里,拨动它们的声带,向万殊“说”道:“死之诗的宿主,你好。感谢你为我带来的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万殊瞳孔微缩,心下一震:尸碑悍树的人话竟然能说得如此流利,呼夜蛾几乎不能与其相提并论;但从呼夜蛾西先前对它的态度来看,似乎就连它也不知道尸碑悍树的真实能力。

    一只孽祟居然能够有这么深的心机……

    尸碑悍树头上的墓碑在这个过程中向上抬起,像是它正在观察着万殊的一举一动:“我们其实没有一定要战斗的理由,不是吗?这只愚蠢的新生同类居然妄想夺取死之诗,简直就像是平民家的幼童想要成为国王般可笑……作为看着它长大的长辈,我宠爱它,就像是宠爱不懂事的孙子,但它却并没有因此而尊重我的建议。所以,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万殊沉声问道:“够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在令人牙酸的树根移动声和骨头断裂声之中,尸碑悍树蠕动着树根,继续说道:“我已经活了很久,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是可以碰的,但是有的东西哪怕只是生起贪心也会招来杀身之祸。正如你身上的死之诗,任何人一旦得到它,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数不尽的麻烦将会接踵而来;我并不想要这种麻烦的东西,只需要能够靠着这些边角料继续苟延残喘下去,就已经足够……”

    万殊已经隐隐意识到它要说些什么,那是他一直以来想要逃避的东西。他想要保持冷静,但强烈的烦躁不安正伴随着它的言语从心底深处呼啸而出。这些该死的念头正在渐渐消磨他的理智。

    “停下,不要再说下去了。我不想听!”

    尸碑悍树向着万殊缓缓低头:“死之诗的宿主啊,但我愿意向您效忠,您是我在这样漫长的生命里见识过的最为强大的人类。只要你能够继续维持这份强大,毫不留情地杀死来到你面前的每一位敌人,并且以他们的生命作为继续成长的养分,想必你也会走上那三位大人曾经走过的道路,甚至有朝一日能够与他们比肩而行。我只希望到了那一天,您还能记得第一位向您献上忠诚的具名者——”

    万殊怒吼出声:“我让你停下!住口,不准再说下去!”

    但尸碑悍树控制之下的那些尸体已经在脸上露出了诡秘的笑容。

    它们在枝条上摇曳着,张开了成百上千张嘴巴,但每张嘴巴中都说着同一句话。

    “具名者拉诺提克愿意以你为主宰,永守忠诚——未来的渊宫魔王大人!”

    “贝操的孽祟,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万殊朝它狠狠投掷出最后一只小刀,他的身前迅速凝聚起一片浓稠的灰雾,那是他的摧刃——【朝圣者】——在感应到主人的狂怒之后开始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