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温，红犬？这两个关键词入耳，斯旺的脸马上变得更白了。依靠密道墙壁上昏暗的灯光，他尽量压下扑通扑通乱跳的心脏，眯着眼睛努力辨认——这张凶神恶煞的脸，还有脖子上隐约闪着的金光——这正是卡米耶手下最为得力的大将，【莫涅的红犬】埃德温-池岩！

    惨了，惨了……再三确认了面前这个怒目横眉，一副想要动手的样子的家伙的身份，斯旺只觉眼前一黑。

    我今天落到这个教派里第二疯狂的家伙手里，至少得被揍得鼻青脸肿。万一他还是消不了气，想要在仪式之前杀鸡儆猴，折我一只手或者是一条腿之类的，我也只能自认倒霉……

    就在斯旺胡思乱想之际，刚刚那个男人又继续问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卡米耶大人请来的首席占星学者，斯旺-尼尔森。”他几乎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飞快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斯旺-尼尔森？”埃德温微微一愣。他伸出手来拍拍斯旺的肩膀，示意他站得离灯光更近一点，斯旺迫不及待地照着做了。

    经历了人生中可能是第十二漫长的三秒钟之后，紧闭双眼，准备迎接想象中的拳头的斯旺听见埃德温在问：“虽然我没见过你，但卡米耶大人确实提到过，他邀请了几位资深的占星学者过来……但你们平时都应该只在学者大厅才对。奇怪，你这家伙今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是卡米耶大人召我过去的！他想问问我大悼日到底什么时候降临。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基本每天都要过来汇报一次。”

    “噢，原来如此。好吧，那你……”

    “好了，埃德温，让别人去忙吧。”帮忙解围的男人再次打断了埃德温的话，接着转向斯旺。

    “对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能请你和我们说一下你们今天得到的结果吗？就是关于大悼日到底什么时候会降临的那个。”

    斯旺微微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确认埃德温在动手之前自己还来得及闭眼，这才慢慢把它完全睁开。

    “你？”他小心翼翼地瞥了埃德温一眼，缩了缩脖子，这才把视线转向那位自己从未见过的生面孔：他站在古符文灯的光芒照不到的地方，但斯旺仅从对方的仪态上便隐隐产生出一种奇怪的预感，那就是这家伙的样貌应该相当不凡。

    虽然从见面开始对方就一直在帮助自己，但对方的问题显然不是那种可以在平常闲聊中涉及到的话题。斯旺耸肩苦笑，慢慢回答：“好心的先生，恕我直言，这件事情现在应当是教派内部最高机密之一，我需要先了解你的身份才能——”

    来者和埃德温对视一眼，又转回向紧张兮兮的斯旺，朝他笑笑。“你好，斯旺，很高兴能在这里碰到另一个天降人。我叫万殊。”

    “我可以向你担保，他完全有资格知道这件事。”埃德温在一旁粗声粗气地说。

    既然红犬都愿意为这个自称叫作万殊的男人做担保，那么斯旺自然没有藏着掖着的道理。

    只花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他就快速向面前的两人介绍清楚了当下的情况。

    “竟然已经这么近了……”他听见万殊在低声自语。

    竟然？这个词让斯旺暗暗腹诽。如果可以的话，我倒希望它能更近一点。

    接着，对方又问了一个出乎他意料的问题：“你刚才说你是卡米耶请来的占星学者，还是首席？”

    他问这个干什么？斯旺迟疑地点头。“没错。”

    “你是一直以来就在这个地方……不，”万殊停顿了一下。“你在来这里之前为谁工作？”

    什么叫做为谁工作？

    斯旺飞快地瞥了一眼埃德温脸上的表情，那家伙看上去还是臭着一张脸。到底是他的确对我有所不满，还是说他其实本来就长这样？

    这个想法短暂地让斯旺分了神。

    青年的声音开始带着点不耐烦的意味。“我在问你，你之前是在为谁工作？”

    为谁工作——这个问题的字面意义听上去不好，很不好，就像是剧目里那些反派在拷问自己组织内的内奸时会说出的台词。

    斯旺的背上已经开始冒出几滴冷汗。他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鬼使神差般地，斯旺想起自己还在研究院内时的主任对自己的教诲。

    “斯旺先生，你要记住，这个世界上充斥着各种各样的问题，随时随地，无穷无尽。我们自从出生起就要面对这些问题：从今天早上起床后应该选择什么颜色的袜子开始，到无数学者穷尽一生也无法解读的《痛悼遍览》为止，在这两者之间存在的问题成千上万，没有尽头，仿佛我们永远也无法从这千万个问题所组成的海底下浮上水面。”

    “当我们每天坐在满满当当的书桌前面，对着打开的书本、单行本、参考资料、辞书、各种星图等等一切资料寻找自己的课题时，我们总是不禁要问自己：我应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又该怎么确认自己正走在探索正确的问题的道路上？我们往往会因为陷入一个接着一个问题的包围圈里而感到灰心丧气。在这种时候，我能够分享给你的第一个经验，就是我们需要先弄清楚问题的关键。”

    请您不吝赐教，主任先生。斯旺还记得当时初出茅庐的自己是如何毕恭毕敬地向对方请教的。请问问题的关键是什么？

    “问题的关键……”

    主任一言不发地凝视着斯旺，直到他开始感到有点手足无措为止，这才忽然眨眨那双快活的蓝色眼睛，在红润的胖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就在于找到关键的问题。”

    回忆至此结束。

    斯旺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刻意压低自己的嗓音，让它听上去尽量低沉而诡谲。

    “是为了异影之神，大人。我们一生中至今为止的所作所为，或多或少，都是为了完成我们的终极目标所服务。”

    很明显，这是一场针对信仰是否忠诚的考验，斯旺不会被眼前两人这种简单的“好武士，坏武士”的把戏给迷惑住。

    是的，正如主任所说，“问题的关键，在于找到关键的问题”——而眼前之人提出的这个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对方问出的这个问题之外的那些信息。

    想想看吧，这个问题是在什么情况下被问出来的，问出这个问题的人是谁，我们之间认识吗，我们以往有过什么交集？

    自从和面前这两人遇上开始，他们先是让埃德温冲撞自己，再通过抓住自己脱口而出的只字片语趁机发难；另一个人虽然之前一直装作友好，又是帮忙拉住自己，又是拦住埃德温的逼问，但若是回头仔细想想，这难道不是很奇怪吗？

    像红犬埃德温那样脾气火爆的莽夫，怎么可能被另一个人仅凭三言两句就劝了下来，甚至还愿意主动帮对方担保，让自己把这样机密的消息抖露了出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今天在路口上的这次冲撞是面前的两人早有预谋，至今为止发生的所有对话都是他们两人在此之前已经计划好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