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教民们三两成群地沿着密道离开浣世之厅，他们的步伐虽然说不上好看，但却比之前看上去要轻快不少，同时也坚定许多。

    斯旺提前找了一个借口告辞，跟在他身后的学徒里有人不住看向那座高大的神像，脸上混杂着激动和向往之色。

    亲卫们目送着所有人远去的背影，继续尽忠职守地站在神像的脚下。

    “相当动人的布道辞。”埃德温开口说道。

    “谢谢。”

    “你真的相信自己说的吗？”

    “我的信仰和你一样真诚。”苏尔特在脸上露出克制的微笑，向埃德温点点头。

    埃德温大笑起来：“我只相信有关转生的那部分，至于启示和神谕之类的东西嘛——”

    苏尔特面不改色：“即便是同一颗星星，在不同的人口中也可以被解读出不同的意义。”

    作为最常和卡米耶交流的两个人，埃德温和苏尔特在过去也曾经见过好几面。

    虽然两人共事的时间算起来并不算短，但毕竟在教派内的各项事务上并没有什么需要相互合作的机会，主要负责的任务范围也不相同，因此像今天这样对话交流的机会也比较罕见。

    “这是什么意思？”

    “就比如说北天高空中的大熊星座，在贝兰提亚通常被认为是代表着主管考试运气的星座。每逢大考之前，都会有很多人——不管是净界武士，还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仰望大熊星座，默默祷告，希望能够顺利通过。而在弗罗斯卡利亚呢，他们把大熊星座看作是掌管畜牧，或者是家中宠物身体健康的星座，因此会在宠物到家的第一天晚上将它带到户外，祈求大熊星座保佑其平安长大，无病无灾。”

    “那么在弗雷多尼亚和法利奥尼亚呢？”

    苏尔特挑了挑眉头：“我可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

    埃德温无所谓地晃了晃脑袋：“怎么了？既然你正好提到这个话题，那让我多了解了解也不坏。”

    “弗雷多尼亚自诩为净界五国中的【自由之国】，他们的占星学会对于大熊星座现行的解读方法有十六种，其中最受欢迎的两种说法分别是保佑后代繁衍昌盛和蜂蜜的丰收，简而言之就是过于自由了。”

    苏尔特一边说着，一边脚步不停地继续向上走去。

    “而作为【尊荣之国】的法利奥尼亚，那里的占星学者们相信大熊星座控制着人们在某些方面的偏好……通俗易懂地说，就是你对于睡在你旁边那个人的性别的要求可能会随着大熊星座的出现或隐没而波动。”

    埃德温被这超出认知范围的答案震撼得有一段时间说不出话。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犹豫地接上：“但根据我的经验，大熊星座应该没有那么罕见吧？我是说，只要天色还算不错，没有刮风下雨之类的，想要在夜空中找到它并不是什么难事才对。”

    “你说得不错，没想到你还知道大熊星座在哪里。我还以为除了占星学者之外，通常没什么人有心情去关心天上星星的位置了。”

    苏尔特有些讶异地看了埃德温一眼：“但尊荣之国的丈夫们在被愤怒的妻子堵在床沿上的时候往往都会赌咒发誓今天自己没有找到它的位置，而其他时候情况则是恰恰相反。”

    “这个说法是谁提出来的？”

    “法利奥尼亚占星学会的第一任会长。”苏尔特停顿了一下。“和他在地下的两位男朋友。”

    埃德温快活地吹了一个口哨：“就和我想的一样，但数量多了一倍！他们一家三口最后怎么样了？”

    “鉴于他在被发现的时候还兼任女皇陛下的面首一职的缘故，那两位男朋友都早他一步前往地下了。若非在狱中提出的这项划时代的发现，就连他本人也要追随他们的脚步而去也说不定。”

    “女人真可怕。”

    “谁说不是呢。”

    “至于维尔萨德的话……”

    苏尔特“哈！”地长出了一口气，似乎是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他们相信某几种特定类型的香料价格涨跌和它有关。”

    这个回答让埃德温的大脑感到一阵混乱，他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你说什么？”

    “你应该可以理解，维尔萨德毕竟是国力最为强盛的【优裕之国】……社会风气和其他四国都有所出入。在那里，做什么都和这个有关，”苏尔特搓了搓手指，“用夸张的说法来解释的话，只要你出的价格足够诱人，维尔萨德人甚至可以把自己的爸妈绑来卖给你。”

    埃德温扯了扯嘴角，忍不住笑了：“现在哪儿不是这样？”

    “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这样做，”苏尔特不置可否，“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绝大多数地方都有人这么做。”

    他们沉默着又走了一阵，直到听见风声从前方传来。

    两人此时已经站到了神像的头颅位置，可以近距离观看那处威力惊人的创口。

    先前的攻击将神像的头颅给贯穿，也毫无意外地劈开了卡米耶的房间：天花板部分垮塌，断裂的梁木和石块悬在空中，墙面上的缺口处可怜巴巴地挂着最后一片织锦，书柜四分五裂，边缘还有燃烧的焦痕，似乎过了火。

    在这片废墟中，一切比纸张更牢靠的东西都被摧毁得不成样子，仅有那些脆弱无比的文件和几本身段柔软的古书逃得大难。

    “这种威力你能接的下来吗？”

    苏尔特低头看了一眼散落在地上的各类文件，从中间捡起自己今天下午送去的报告，轻轻拍打掉其上的灰尘。

    在看到它的时候，他联想起之前从斯旺的肩膀上看见的树枝划痕。他的进度是不是要比自己更加领先一点？

    “或许可以，但应该也没有办法从正面吃下这一击。”

    埃德温伸手触碰雕像破损处的切口，抚摩其边沿，弹下一两块形状喜人的碎石。

    这里还残留着些许那股惨烈而凄厉的念威气息，他想象着若是让它砍到人的躯体上会是一副什么样的光景。

    “我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进行准备，才有可能……”

    “有可能什么？”

    埃德温再度评估了一下自己在所谓的“神衣”上面的学习进度，又回忆了一下自己在以往学习新东西的时候都花了多少时间，这才回答道。

    “有可能在这一招下面留得性命。嘿，别那样看着我，你应该清楚这种破坏力有多么夸张，能够留下一条命已经很不错了。谁还能奢望更多？”

    苏尔特咂咂嘴：“好吧，那这评价可够高的了。”

    埃德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那你呢？”

    “我，我怎么了？”

    苏尔特迷惑地看了他一眼。

    “就是说，你对大熊星座的解读呢？——我事先声明，你们那些所谓学术的东西我都听不懂，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看的。”

    苏尔特笑了，那是埃德温第一次在他的脸上看见不加掩饰的真正笑容。

    “石头。”

    他轻松地给出答案，接着补充道。

    “要我说的话，它们就和我们脚下的大地一样。”

    苏尔特幅度轻微地跺了跺脚，又指了指天上：“只是悬在天上的石头罢了，仅此而已。”

    最后，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但我们在生活中的确需要一些浪漫的想象作为点缀，这样对大家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