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危险的闹剧（至少斯旺是这样想的）终于要迎来它的落幕之时：大悼日将会在四天后开始，而仪式的时间则是被决定在当天的上午。

    最早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是已经一夜没睡的斯旺，但直到卡米耶真正点头肯定之后，他才终于确认了这一点。

    在斯旺走出卡米耶临时开辟出来的新殿堂时，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用力在空中挥舞两下拳头的冲动，但如影随形地跟在他身后的两位亲卫让他不得不打消了这个诱人的想法。

    “……斯旺先生，虽然仪式的日期已经确定，但我们希望您能够保持一如既往的作风，尽量谨言慎行。”其中一位亲卫开口告诫。

    “我们希望把这个重要的时刻留给教主大人来宣布，因此希望你在回去之后不要对其他人多说任何话，以免引起信徒们的过激举动。”另一位亲卫适时补充了一句。

    斯旺对他们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能够在这些人面前展现出如此从容的风度——接着点头示意自己愿意配合：“哈、哈，当然不会！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

    “很好，我们相信你能够守住你的承诺。”两位亲卫把斯旺送到通道门口，就此停下脚步。“祝你度过美好的一天。”

    “你们也是一样。”

    斯旺迈着轻快的步伐走进重重密道之中。

    虽然他并不能认清楚其中的所有道路，但至少前往浣世之厅、研究所以及食堂的这三条路还清清楚楚地刻在他的脑子里。

    因此，当斯旺熟门熟路地走在回到研究所的路上时，此刻轻快的心情无疑让他第一次想起了那些他在过去这些日子里一直压抑着的、对于回到家人身边之后的生活的幻想，也终于给了他一个可以开始肆意畅想事成之后的日子的机会。

    首先要去石榴园酒馆好好地喝上一顿，点上心心念念的月露和金色黄昏，喝它个不醉不归。

    据说是那里最烈的龙眠之酒自己过去一直都没有敢尝试，但要是真能回去的话，斯旺想自己这次一定要点上一杯。

    至于吃些什么，就先来一盘香草烤羊卷饼吧！这盘菜他吃了十多年都还没吃腻，算是他这辈子最为宝贝的心头好。再加上口感丰富、鲜美嫩脆的野菌蔬菜炒，光是想想就让他的口水差点从嘴里流了出来。

    对了，对了，最重要的事情可不能忘。在回家之前，斯旺还得去一趟玫瑰金枝面包房，给格莉莎和孩子们带上他们最喜欢的葡萄干松饼和奶酪香葱面包……

    这样胡思乱想着，斯旺忽然听见自己身旁的走道里传来一个人沉重而拖沓的脚步声。来者的步伐听上去并不规律，每一步之间都留下明显的停顿，几乎能想象到对方踉踉跄跄的步态。

    那会是什么人，在巡逻的时候饮酒的侍卫，还是拿了太多物件在身上导致自己连站都站不稳的仆人？

    斯旺暂时把脑海中的畅想搁置在一旁。不知道是出于对理想中那种回去之后的生活的捍卫之情，还是说斯旺在受到卡米耶的鼓励之后产生了一种与有荣焉的奇妙责任感，总而言之，最后他竟没有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从这里干脆地离开，而是叉着腰、仰起下巴，整个人神气活现地站定在原地，打算等待这位来人自投罗网。

    我为什么要停在这里，为什么不按照自己原先的计划直接走回去？这是他脑海里的其中一个声音。

    不，不对！不管对方是什么人，现在正值仪式前最后几天的当口，我绝对不想看到任何人在这期间出岔子，并因此而影响到之后的归途。这是他脑海里出现的第二个声音。它比前者要来得响亮得多，斯旺因此而毫不犹豫地听从了它的指挥。

    对，没错，快点儿过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居然在这里做出这样有辱斯文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日思夜想（虽然大家期望的东西不太一样）的仪式很快就要开始举行了吗？现在这个时候还这么懈怠，到底成何体统——

    斯旺在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想着这几句话。他想要趁着对方出现之前的这点空隙好好思索，精心推敲一番，最好能够找出一种振聋发聩，或者说足以用一句话击穿对手的所有抵抗的讲法。

    这样一来，首席占星学者斯旺大人就能给对方好好上那么一课，让那位不幸撞到自己手上的可怜虫在余生里只要想到斯旺大人的这句话，就忍不住冷汗涔涔，两股战战，像凡人们崇拜神之手一般崇敬自己。

    可想而知的是，当斯旺在这种得意洋洋的心理状态之下遇见脸色惨白、举动中带着虽经克制却仍旧显而易见的剧烈痛苦的苏尔特的时候，他当时收到了多大的惊吓。

    “噢，斯旺先生，”苏尔特走到近前，才确定眼前这位微微张着嘴、姿态僵硬的男人是自己的老相识，他先主动向斯旺打了个招呼，“近来可好？”

    斯旺愣了一会儿，这才把自己从之前那种好为人师是的姿态中脱离出来，如梦初醒般地答道。“还好、还好！我这边一切都好！”他无声地做了两次深呼吸，仔细看着苏尔特此时的样貌——他现在看上去状态并不是很好——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那你呢，你看上去好像有点……你身体还好吗？”

    苏尔特刻意舒展开自己的眉头，做出一副一切都好的表情。“当然，我也……”这句话还没说完，他就因为某种突如其来的疼痛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得不中断了这句话。

    斯旺还能隐约听见他口中发出的牙齿轻颤的声音。

    接着，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苏尔特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缓慢地点了点头，想用用这个动作来强调他所说的内容。

    “……我也一切都好，挺好的。”他面带着憔悴的微笑说道。

    斯旺一时无言以对。他看着眼前这位苍白的男人，诸多复杂的心绪在刹那间同时涌上心头。

    是的，如今的他深深地排斥着苏尔特，他唾弃眼前之人曾经的所作所为；在学院就读期间，他们是为了学年首席之位而竞争得最为激烈的对手，但是私底下，他们曾经是朋友。

    光是想到这个词，几乎就在一瞬间为斯旺的内心带来强烈的刺痛……

    不，并不是这样，仅仅朋友二字无法形容他们之间昔日的情谊。

    大祭司苏尔特和首席占星学者斯旺曾经是彼此的挚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