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秋泽带楚兴来到酒楼，秋泽想来，昨儿这群官老爷们吃喝应酬，周远就算再想，怎么也要等到下午才能出来。

    让秋泽没想到的是，刚上二楼扫视一圈零零散散的酒客，竟然在靠窗的位置看到周远的身影。

    二人对视，周远佯装喝酒，对秋泽使了个眼色。

    秋泽会意，不动声色来到邻桌背对着周远坐下，向小二要了两杯清酒，等待中假装伸个懒腰，身体向周远的方向靠了靠，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确定无人注意，这才低声道：“程昀失踪了，我已派人前去寻找。”

    周远并没有回话，自顾自低头喝酒。

    等了片刻，秋泽再次道：“李继迁有了准备，消息恐已泄露，继续暗查收效甚微，属下建议不妨大张旗鼓地来，趁李继迁刚开始动作，说不准还能有所收获。”

    周远吞下嘴里的酒水，低语道：“此事我会上报，具体当由上面决定，你既然也来了文州城，利用商人的身份，多多接触文州城各大粮商。”

    顿了顿，周远盯了一眼远处高谈阔论的酒客：“李继迁的粮食想要出手，必定要依赖这些粮商，你可从中取证，最起码要知道都有哪些粮商在为他做事。”

    “李继迁此人极为狡猾，堪刑司的所有人，包括我，都被他的人盯着，不方便行事，剩下的就靠你了。”

    也不等秋泽回话，周远一口饮尽杯中酒水，起身奔楼下而去。

    插肩而过之际，周远补充了一句：“卖粮所得钱款，尽可用在其中，一切以大事为重。”

    说罢，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秋泽默默饮尽杯中酒，拾起桌上的酒壶先给楚兴倒满，才给自己斟了杯清酒。

    直至半个时辰，二人才从酒馆中走出，并没有立刻返回客栈，而是以购粮为名，悄然接近粮商，从中非常轻易得知，文州城最大的三大粮商——大梁商行、大汉商行文州分行、文海商行。

    确定三大粮商后，秋泽便让楚兴先行回去休息，自己独自一人去这三家商行所在地。

    文兴街，乃是文州城主干道，以东门为起点，城主府为终点，在这条街上分布了政务司衙门、城卫司衙门、财务司衙门，除去三司，连同九处同样在此街上，其中包含了巡检处、仓管处、财税处等九个处级衙门口；这一片便是文州城的中枢地带。

    离开核心地带，便是各大商行、官府家宅，三大商行赫然坐落此处。

    大梁商行，即文州第一大族——天阙世族建立，其涉足文州境内的各个行业，乃是文州第一商行。

    其次的大汉商行文州分行，便是帝都三大世族之一的汉中世族的分支之一，它和大梁商行瓜分了文州的所有行业，至于剩下的，便叫文海商行给笼络到手下，吃这两家的残羹剩饭。

    秋泽的目光主要锁定在了大梁商行，主要还是这家商行背后的天阙世族，这家人可不仅仅是做生意这么简单，之前提过的三司九处中，过半的官员都出自此家，实打实的官商一体，在文州的一亩三分地，拥有着绝对的掌控权。

    李继迁想要贪污赈粮，绝对绕不开天阙世族，那么大梁商行自然会参与其中。

    当然也不排除剩下两家的涉足，但是秋泽人手有限，最多盯一家，大梁商行便成了首选。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大汉商行的分量实在太大太大，区区庆安候的弟弟就能叫他乃至整个监法司投鼠忌器，更何况是能够比肩皇族的汉中世族，此时若再节外生枝，让汉中世族卷进来，实为不智。

    在大梁商行门口蹲点半晌，秋泽闲来无事和对门的商铺掌柜闲聊中得知，大梁商行负责人名叫梁中瀚，乃是文州城政务司司命梁中铭的堂弟，他还有个儿子和他一起管理大梁商行，此人名叫梁少秦。

    蹲在廊下，秋泽啧啧几声，嘀咕道：“特娘的，都是自家人带自家人，老百姓真就一点出路都没有。”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天色渐暗，对面大梁商行中走出一行人，为首华冠丽服的小胖子，身后还跟着两名带刀护卫。

    这个时代刀可是稀罕物，官府的衙役尚且用水火棍，只有通吏这样的正儿八经的官儿才佩刀，由此可见小胖子的身份斐然。

    看其年龄相貌，与先前掌柜描述的梁少秦相仿，想来此人便是大梁商行的少东家无疑了。

    悄悄随着此人来到一家赌坊门口，秋泽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自己一下午的蹲点没白费。

    …………

    “哎呦，梁公子，不是咱家小气，您都在咱家借了八百两银票了，再借，咱家也承受不起不是。”

    或许是今儿实在太背了，梁少秦梁公子玩了一晚上，身上的两百两银票竟然输得一干二净，不但如此，朝赌坊借的八百两亦是如此。

    前前后后一千一百两，就这么没了。

    可是把梁少公子气坏了，梗着脖子瞪着赌坊管事：“你大爷的，本公子还能少了你家的钱不成，明儿本公子就叫店里的人给你送来，少废话，快再给本公子五百两。”

    梁少秦拍了拍桌子上的纸牌：“本公子这把绝对翻身。”

    对面的公子哥笑呵呵打趣道：“少秦呐，实在不行就算了，咱明个儿再玩，你看你把店老大为难的，人家开店不容易，哪有这么多钱给你不是。”

    梁少秦也不听他聒噪，揪着赌坊管事不放：“你特么给不给，不给，本公子砸了你的店。”

    “梁公子呀。”赌坊管事虽然不想得罪对方，却也不怕，嘿嘿一笑道：“咱家可是大汉商行的产业，您纵然身份超然，也不该为大梁商行得罪了大汉商行不是。”

    “啐。”梁少秦呸了一口：“大汉商行会因为你这小小的赌坊跟我大梁商行闹翻？莫说砸了你的店，就算本公子一把火烧了，大梁商行也说不出话来。”

    就在此时，楚兴摇头晃脑地迈着八字步贼拉拉嚣张的出场了。

    “哎呦，真特娘热闹哈。”说着，楚兴瞥一眼桌上的纸牌，贼酷地从怀里拽出一张面值一千两白银的银票，拍在桌子上：“一局我替这位公子压了。”

    秋泽抱着刀跟在楚兴屁股后面，看着他和这帮纨绔赌牌，仅仅三回合，臭味相投的几位公子哥便熟络起来，勾肩搭背的，那模样就跟多年的好友一般。

    要说真没有没用的人。

    当初之所以让朴青和江怀远出城，一则因为城外危险，楚兴的武功虽然还不错，毕竟不能同朴青二人相比。

    二来自己四人中，除了自己就数楚兴官级品阶最高，万一楚兴小脑突然不正常，他二人不一定镇得住。

    第三就是江怀远本就看不起江怀远，这两人一起，说不得还没找到程昀，他们先掐起来了。

    种种原因下，秋泽只能把这个最没用的留在自己身边，却没想无心插柳柳成荫。

    若是换成自己三人随便一个，真不一定能和这帮子公子哥这么快打成一片，甚至说秋泽连赌牌的规矩到现在都还没弄懂呢。

    接下来的几天，楚兴和梁少秦你来我往的，很快就成了酒肉朋友，二人吃喝宴请玩得好不潇洒。

    而城外负责寻找程昀一行人的朴青便没这么好运了。

    马蹄踏在过膝深的积水中，荡起阵阵浪花，摇晃着不远处被浸泡得分辨已经不出男女的尸体。

    鸟雀惊飞，扑腾着翅膀飞向远处。朴青伏在马背上，单手持刀，不停用刀背抽打骏马，一路飞驰。

    在他身后，七八位骑士手握斩马刀，紧跟不舍，在他身前十余丈距离，江怀远浑身衣袍早被鲜血浸透，鲜血还在顺着马鞍滴滴答答的滴落。

    他的背上，是一位四旬上下，身材瘦高的中年人，手臂的袖子被劈开，深深的伤口鲜血汩汩而出，无力地环着江怀远的脖颈，看那模样已是气若游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