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知女友对上精神病男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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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弥勒城

    晨间新闻发布了红色高温预警信号,挂在厨房窗口的温度计红色的液体已经逼近了四十,街上连扇风的大妈阿叔都不见踪影。孙走出家门的时候,那只黑猫正趴在门口的栏杆上,树荫在它身上投映出姜黄色的花斑。

    “我该做的都做了。”孙喃喃道,“你非要召唤滔天大浪,我又如何能阻止你?”

    那黑猫不说话,懒洋洋的眼神让孙读不出意头。看来就连末日的凶兆都无法抵抗这夏日的高温。

    漆黑的殡车停在路边,父亲已经坐在了副驾驶位正在和司机商讨着墓葬的事宜,司机根本就不管墓地的事,听的话左耳进右耳出。冬天站在车尾穿着一套墨黑色的羽绒服,神色紧张地看着她。

    “这天气穿羽绒服?”孙问。

    “里面的羽绒都掉出来了,剩个皮套而已……”冬天回答,“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一件全黑的衣服了。”

    “上车。”

    殡车的规格很小,还坏了空调,吹出来的风比外面的还热。父亲把他们下血本两千多块买回来的白玉骨灰盅交给了孙,上面用鎏金刻字:

    “昔者庄周梦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他们的车一路驶出了市中心。高楼大厦逐渐被红砖土瓦所取代,象征着前沿科技的玻璃墙和线条性建筑风也变成了实用性至上的不锈钢防盗网和塑料遮雨棚,墙上的横幅都是上世纪的遗留物宣传着早已过时的政策,就连树木越来越低矮,司机说绕点路走市郊,但父亲坚持要走高架省时间。

    高架上塞车严重,他们很快都被一望无尽的车流包围了,往他们目的地前进的速度也从龟速恶化成了停滞。导航的机械音告诉他们前方八公里处有事故,一台电动车的电池在持续的高温中爆炸了,没有造成人员伤亡可那辆车就搁在了原地,遇上早高峰塞车更是火上浇油。

    冬天长手长腿坐在副驾驶后面浑身不自在,四肢都不知道搁哪儿,手不停地抚弄他今早出门前特意梳的头。他昨天还在街边淘了瓶廉价香水,这可惜今早赶着出门都忘了用,只好用随身带着的花露水代替。他很紧张,这是他第一次和女孩子出门,他也不确定这算是约会还是公务,他一心只想着留下个好印象。

    他斜眼看坐在他旁边的孙。孙穿着一套单薄的帆布西装,西装外套的下面是一件白色带领衬衣。她坐姿挺直,两手抱着坐在自己大腿上的白玉骨灰盅,眼睛眺望窗外的万里无云的天空。瘦削的侧脸凸显了五官的尖锐,冬天竟然能在她眼神里读出来一些她从未在学校里流露出来的情绪:一种伤感的向往,亦或是知道结局后的坦荡。

    车子停在原地不动的时候就算四扇窗都拉下来,内里的空气也异常闷热,后座的两人很快就汗流浃背,孙来回扯自己衣领扇风,露出自己细长的的脖子和锁骨,还有锁骨以下的肌肤暗示着什么更为感性的花园,看得冬天眼睛都直了。

    也太不设防了吧,他心想着是不是应该提醒一下孙让她注意一下自己的仪容仪表。

    孙很清楚冬天在看着自己,她也很清楚自己的仪容仪表是什么样子,她甚至还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冬天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是有重量的,孙只要伸手就能触碰到的实体,让原本就狭窄的车后座更加拥挤。他眼神里的渴望让孙的内心蠢蠢欲动,像是掌管了以前从未有过的权力;这种连话都不用说,光靠外皮就能驾驭他人的超能力,孙感到很新鲜。爷爷的骨灰盅在自己怀里很沉重,但她的脑袋却轻飘飘的,远处蓝天的几片浮云似乎触手可及。

    她决定主动行使这崭新的权力。她猛地转头,用眼睛逮捕了冬天对自己的窥视。

    “星期天把你喊出来,你没问题吧?”孙问。

    “没有没有!”冬天赶紧回答,慌乱地把自己的眼光从孙的身上挪开,“节哀顺变。我知道失去亲人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痛苦,你真的很坚强,我爷爷过世的时候我哭的可是稀里哗啦……”

    孙怀疑冬天在说谎,他说话的神情很可疑,他爷爷可能根本没过世。她没有撒谎的打算,她准备坦白一切:“我没有哭的必要。我不怎么认识我爷爷,他生前我可能见过他……五次吧,十次,我也不记得了。他的死对我影响不大。”

    冬天紧张地望向坐在前座的孙父亲;那个五十有多的地中海男人睡得正酣,鼾声震耳欲聋。冬天有点后悔自己为了共情而撒的谎了,他从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爷爷,又何从得知老人家是否已经归西?

    口干舌燥,冬天吞了口唾沫说:“无论你和他感情如何……你还是亲自给他下葬,甚至还特意拉上了同学……拉上了我。这个心意,我想老人家……”他指了指孙大腿上的骨灰盅,“老人家黄泉之下会收到的。”

    “也许吧。”孙说,“我希望我是错的,但我不认为死后有任何东西。可能一片漆黑。漆黑还是有的。”

    “漆黑,我噩梦里也有漆黑。”冬天说。“我梦见停电,我很怕停电。我梦见我半夜在自己家中醒来,孤身一人,我摸着墙找那个开关,找到了也没有用因为无论怎么按灯都不会亮。我以前也经历过停电,可最近我频繁发这个梦,而且每次我都害怕,怕得心跳加速四肢发软,怕得连我的视觉在萎缩……”

    孙的上身倾向冬天,两人的气息混着殡车廉价皮革座椅的味道在炎热的天气里发酵。

    “简单点来说,你怕黑。”她说。

    “错!错了!”他纠正她,“我不怕黑!我不怕黑!我喜欢黑猫,我喜欢黑衣服,我喜欢关灯睡觉,我喜欢夜晚!我害怕停电!我害怕按下那个按钮但没事发生,因为这代表着社会秩序的崩塌。是什么样的世界末日才会让最基本的公用事业失效?”

    孙点头。冬天喜形于色,终于有人听懂自己的胡言乱语了。终于有人能共情自己的恐惧了。当孙低下身子,在松懈的衣领三角形中露出自己花园最隐晦的一角的时候,冬天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抨击着自己的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