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圆一动不动地死盯着那两个人，心里的妒忌和悔恨惊涛骇浪。课间冬天和孙站在走廊上眺望操场的场景让他的肠胃扭曲。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冬天这样的人都能有伴侣，但自己就没有。方圆突然有点可怜自己，习惯了用孤独疗养恐惧的他在这一刻渴望一段热烈的，你死我活的感情连接。他冷清的双手想感受人类特有的毛躁的体温。

    就因为他习惯了孤身一人，他就不配拥有另一半了吗？

    “孙同学。”大课间的时候冬天不在，方圆就坐在了孙的前座位上。

    “方圆。”孙的声音似乎比平时的要动情，就连她的眼神也不再止于疲惫。她看起来像是个穷了一辈子的人买中了亿万元的彩票，个人认知还没能从贫瘠转换成富有但情感世界已经出现了肉眼可见的转变。

    “好久没见，气色不错。”

    “嗯。”

    “最近有什么好事发生吗？让你这么喜形于色？”

    孙有点吃惊，她分不清楚这是因为自己掩藏情感流露的能力仍需加强，还是方圆的洞察力远超她预料。

    “上次化学实验的报告，真的是多亏了你我才能及格。我来给你道个谢。”

    “几个月前的事，就不用再提了。”孙说。她意识到了方圆这次来不是为了叙旧的，心里做好了被严刑逼供的准备。

    可方圆没有这么做，他只是坐在那里扫视着班级里的人，时不时给她一个调皮的眼神貌似是在说：看看这群乌合之众。讲台上，仲正府正在擦黑板，茂灯站在一旁和他说着话。

    “多么动人的爱情？你说学生情侣算不算是你以前经常讲的：进步的迷信，乐观的幻觉？”

    “嗯。”

    “腻歪就腻歪吧，没有什么比小说里充满了细节描写的腻歪情节更甜更讨人喜欢的了。糖精，人人都想有。但也要顾及其他人的感受的啊？公共场合没人想看到你们毕业前就会平息的荷尔蒙风暴，掖着点，在家里，在小树林里，#%的！在宿舍里，我都没话好说了！在课室里就不要搞这些东西了，你说对不对？”

    “每次我看到人家享受着一段开心的感情，我都觉得很愧疚。”孙突然发言，“我总觉得我似乎盼着他们落败的那一天，盼着他们的恋情摧枯拉朽地倒塌。我看见一对美好的爱侣，脑子里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们分手那天会是什么样子。控制不了，根本控制不了。我觉得我是个懦夫，一个盼不得人好的小人。”

    “糟糕的……念头……”方圆低语。

    孙点头，“后来我发现，我这种想法并不止于情侣。生日派对，庆功盛典，节日游行，当身边的人都沉浸在一片欣欣向荣的欢喜气氛，我却只看到灾难。我不想成为这样一个人，我也不是个虚无主义者，我也想过上开心的生活，给自己爱的人立下山盟海誓，用我们的肉身实现我们的感情世界，又承诺我们的感情世界将超越我们的物理肉身，像一个虔诚的僧徒获得涅槃……但我做不到。”

    孙张开自己的双手，眼睛跟随着掌纹上下游走。

    “我也不想成为这样的人，抱着这样的三观看世界……没有什么比危言耸听更容易实现真正的末日，这是祸根，我有自知之明。”

    “你看太多关于气候变化的新闻了。”方圆说，原本充满敌意的心态也放了下来。“这已经影响你日常生活了。你有去看岂陈吗？听朋友说他比上一个老不死的要好很多，真的能帮上忙。”

    孙默默地点头。高一刚开始的时候她和方圆因为化学实验小组而有过浅淡的交集，两人虽平日没有互动，但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方圆百无聊赖时的揶揄是让她认识自我思想的关键；就连“糟糕的念头”这个名字，都是方圆在调侃她的时候帮她起的。

    “那话说回来，你为什么会看上冬天？”一说起这个，方圆就开始火了，“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每晚在宿舍里他就趴在自己床上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话语无伦次，做事也是莫名奇妙！期中考他是靠的小八进了班级前十，知道小八失手后竟然还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什么他调换了自己和小八的试卷，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比小八考得好！”

    孙的眼睛转了一圈，“你说他在宿舍里写什么东西？”

    “我怎么知道他写的什么狗屁！一天到晚捧着那本笔记本，好像是带回家了最近我都没看见他在写……”

    孙抬手，“对不起，方同学。我需要点时间消化一下。”

    方圆还想说些什么，但站在课室门口的淼森在朝他招手了。小八站在淼森后面，疑惑为什么方圆会和孙坐在一起。

    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后，孙找到冬天。

    “什么事，阿孙？”

    阿孙。自从周末过后，他就称呼她阿孙了。孙从来没让他用这个名字，也从来没有过其他人叫过她“阿孙”。他叫得是那么的自然，孙有那么一刹那间还以为他一直都是这样子称呼自己的，她以前只是没这个心思注意到而已。

    一个“阿”字。一个连舌头都不用卷的音节，一个婴儿刚从子宫的温暖里爬出来就懂怎讲么说的字，一个全世界的人都会说的中文字，却饱满了情绪含义和亲近感。阿，阿，阿……孙决定不提起他这个擅自添加的词头。

    “我想读你写的书。”孙开门见山地说。

    冬天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漆黑的阴影占据了他的边角视野，孙的面容成了他双眼唯一能聚焦的东西。“不可以……”他低语，“不可以，石偶不能够见证变革的大局，他们本身就是进步的容器，缇炶€荤殑闈╁懡杩樻病鏈夋垚鍔燂紝灞辫剦閮藉湪棰ゅ姩锛屽鏋滅煶鍋跺緱鐭ヤ簡……”

    “不用了。”孙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你是独居者，我想参观你家。”

    “这……这也不可以啊，阿孙！”冬天似乎重获了说人话的能力，但依旧慌不择言，“我家……装了监控摄像头！我爸妈都看着的！我不能单独带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可以！万一传出去了……也会败坏你名声的啊！”

    大饭堂里，森淼还在八卦方圆刚刚和孙说了些什么，像他们这样的男生和女生打交道可是比超级月亮还罕见的事，值得深入的探讨。小八坐在一旁闷闷不乐，却看见孙往他们走来。

    “狗嘴方，你朋友来了。”

    三人目光看向来者。“孙同学？有什么事吗？”淼森的问话带有点提防心，八卦归八卦，他对擅自闯入他们午餐的陌生人还是抱有芥蒂的。

    “这个周末你们有兴趣参观冬天的家吗？”孙面无表情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