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大盛，幽云和残月宛若一帧帧黑白电影胶片，在呼啸中反复闪过，继而又被拉扯、揉捏成零零散散的碎片。

    鬼影幢幢，躲在棕色的枝桠四周低语，顾耀浑浑噩噩，掉入一个无尽的漩涡，他紧闭双眼，不知过了多久，又仿佛在一片又一片混沌云雾中穿行，身体在时间长河里拉扯成絮。

    这注定是一场漫长且艰辛的旅途。

    疼痛，像是身体已经粉碎成了无数块，又被扔进搅拌机里，最后成了一摊湿哒哒的黏液，可神经还在不停传递着痛楚。

    在一阵头晕目眩中，顾耀睁开了眼，忽而又见一片星海，这里有数不尽的恒星和行星环绕。

    他就这样在一片星海里穿行，顾耀看到由碎石和冰块组成的星环褶褶生辉，无数随着引力拉扯而漫游的星际尘埃，如一条溪流漂然而过。

    蓝巨星的光芒妖异又美丽，蓝色的光弧照耀着星海，看着眼前这颗巨大的球体，顾耀震惊到茫然失措，旋即一股难以言明的燥热点燃全身，蒸干着体内水分。

    他的手臂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涸，顾耀挣扎着，他的四肢在失重的太空中随意挥舞着，反而让身体颠倒，被蓝巨星的引力捕获，他想张嘴呐喊，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没有介质，声音无法在太空中传播，此刻的宇宙，显得格外的空旷与恐怖，孤独和迷茫，点燃人这个物种内心深处的恐惧。

    顾耀瞳孔放大，嘴微张，神情木然绝望，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现实已经够窝囊了，哪怕这只是一个噩梦，我也不甘心这样死去！”

    神经元被刺激到极限，树突器官不停传递着意念。

    从脊椎到大脑。

    生死刹那间，周围的景色急速变化——像被按了快进键的电影——这已是另一片星域，恒星温润的光芒交织成耀眼的黄色银河，如同一幅绚丽的画卷，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徜徉。

    星际尘埃和气体云彩交织成美丽的星云，还有许多小行星的碎片裹挟着金属物质横冲直撞，在顾耀身旁擦过。

    一片漂流在恒星引力圈中的废墟正不断脱落，机械碎片茫然无际的逐流在这片美丽的星海中，隐隐还可见往日辉煌的造物。

    蓦地，一颗恒星，一颗巨大的红矮星挣脱引力，带着冲天的耀斑撞了过来，一瞬间就将顾耀吞没。

    ……………………

    连疼痛都来不及传递，顾耀猛的惊醒。

    如灵魂归来般，瞳孔聚焦处，是脱落斑驳的白墙。

    周围的陈列是那么的陌生又熟悉，以至于让他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好真实的梦，我算是体会到痛不欲生的感觉。”

    回想着宇宙中的场景，顾耀长吁一口气，浑身都被撞散架似得咧着嘴坐起，他的枕头早已飞到了脚旁，额头和后背被汗水打湿，粘着床单汗津津的，记忆慢慢涌回脑海——这是他来到魔都工作的十多个年头了。

    人至中年，四十一岁的顾耀理所应当的，还没有在魔都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他租的单间位于一处老旧弄堂内，在公司几条街开外，被一群摩天大楼的阴影所遮蔽，哪怕是这毫不起眼的栖身处，在这2023年的超一线城市，依旧月付3千元，而这2023年沪上魔都的房价，早已突破6万/每平米。

    顾耀祖籍齐鲁大地，因为父母南下务工的缘故，从小生活成长在荆楚省，人生四十载，从小到大他就是老人眼中那种老实孩子——没有什么特长，长相一般，也从来不惹事，一切都平平淡淡，一看就是那种无聊又按部就班的人生。

    顾耀高中时就读于荆楚省天江市第一高级中学，他最终毕业于省会江城的一所一本大学，本来人生开局到这一步还算不错，却因为选了天坑专业，越混越差，混了半辈子在魔都才月薪8K，扣去房租水电网费外加吃吃喝喝，啥也不剩。

    今天他比较倒霉，事件起因自大老板的部门训话，随着逗音的火爆，让越来越多的传统公司重视起来，顾耀所在的公司也不例外。

    只是，他们视频部所创作的短视频成绩不佳，公司不停加大投入的情况下，连续几个月不见起色。

    在部门会议中，顾耀前脚刚“直愣愣”提出自己的意见，后脚就被新来的00后小妹妹泼了一身咖啡。

    已经四十多岁的他倒也没置气，生活的真相就是日复一日的麻木，他连愤怒的情绪都没生出，只是微微有些错愕。

    相同的话，在他嘴里和部门主管嘴里说出来，效果就是不一样，直接让新来的小妹妹误以为他在阴阳怪气和推卸责任。

    “现在的小孩子，也太敏感了，听不得相反的意见和批评。”

    顾耀摇摇头，心里腹诽。如果说时间教会了他什么，那一定就是忍耐，忍耐讨厌的东西，融入团体，接受不公平。

    “老顾，算了，你跟人家一个小姑娘生什么气。”

    “就是，亚婷也不是故意的，她还以为你在批评她。”

    “不是我说，老顾，你都工作这么多年了，还是不会说话，容易让人误会。”

    周围同事七嘴八舌地和稀泥，纷纷为赵亚婷说着好话，就因为她是公司高管亲自塞进来的关系户。

    会议暂停了，直到确认他不会制造麻烦后，众人才匆匆散去，在部门主管玩味的眼神中，顾耀夺门而出，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身侧唯一关系不错的同事帮忙递来纸巾，他一边感谢一边用余光瞥向对侧——赵亚婷早已不见了踪影。

    “要不，一会去道个歉吧。”

    顾耀心里叹了口气，自己都感觉自己窝囊至极，但没有办法，为了这个工作，他在附近租了房子，毫不夸张的说，这份工作已经跟他的生活死死绑定，再无脱钩可能。

    好不容易熬到中午，赵亚婷还没回来，也没人敢管她，顾耀有些无奈，只好改变计划，他缓缓走出公司，打算去自己的出租屋换套衣服，再顺带美美睡个午觉。

    顾耀刚走出公司大楼，正被烈日晒的睁不开眼，就被一位大妈拦住。

    大妈腿脚不便，一瘸一拐的，想请顾耀扶着穿过一条没有红绿灯的斑马线，顾耀感受着微胖肚腩传来的粘稠感觉，看着南辕北辙的路线，想了想，还是决定帮大妈一把，亦步亦趋的搀着大妈走。

    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大地，顾耀心中的不耐与委屈愈发升腾，还没等他压抑这股情绪，那大妈竟然猛地一头扎在地上，额头磕在马路牙子上碰出一朵血花。

    说时迟那时快，街角兀地窜出几个人来，将顾耀团团围住，不由分说开始指责他。以顾耀四十年的阅历，如何还不明白，这是被讹上了。

    都2023年了，还是在魔都，谁能想到这茬，顾耀心里直骂卧槽，直接愣住了。

    从警局出来后已经是下午两点多，正是最热的时候，几个人扯不清楚，也没有监控，顾耀无奈，不愿过多纠缠，免得影响工作，赔了3千块钱了事。

    下午，顾耀无精打采的回到工位，他却发现周围的目光充满了异样。

    直到被解雇后才知道，中午发生的一切都被赵亚婷录了下来，并被恶意剪辑，就仿佛是顾耀因为工作，心里不爽推倒了大妈一样。

    被开除的原因是他能力不足。

    但顾耀心中明白，这是一场精心策划好的阴谋，也幸好他处在华夏最大的都市魔都，最终公司赔偿了N+1，只留下一个失魂落魄的中年人回到出租屋舔舐伤口。

    躺在床上，他浑浑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