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

    言正礼原本以为江望萍逃出蔡家后就避免了“成为不该成为的人”，于是看到这里就去写结案报告了，但奇遇办的主计算机拒绝受理这份报告，也就是说任务没完成。

    可到底哪里不对呢？言正礼抓耳挠腮，又去汉代问了一次她要不要回现代，被她拒绝之后，他又问了丹璃，甚至联系了那个时代的当地协调员高柔，可他们都猜不出无法结案的原因，他只好挤出课余时间来继续观察江望萍，直到现在——

    “简单来说，按我们的奇遇办的执法规则，我们只负责确保你穿越之后30天内不会死。你穿越后能活到在义父母家中醒来，就是因为当时我们办公室主任保护了你。另一方面，我们必须保证历史进程不会遭到干涉，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司马懿不能死，你不能成为貂蝉，除此之外你想做什么都行，想死也没人管。”言正礼说完，面无表情地推了推眼镜。

    “谢……谢谢你告诉我我可以去死了。”虽然是第三次见到言正礼了，但江望萍觉得自己还是不太适应这个眼镜学弟的说话风格。

    而丹璃这时已经用魔法治好了司马懿和江望萍身上的伤，还让王允和君荣这两个大老爷们飘在半空中飞回了之前那个房间。望萍扶着昏睡的司马懿出了地下仓库，发现天色已黑，四下里一片寂静，院子里有几个旅客和跑堂的倒在地上打鼾，估计也是中了魔法。

    “我暂时抹去了他们的记忆，请你尽快结案吧，言殿。我先回去继续排练啦！”丹璃说着，故意做了个“魔法少女华丽变身”式的夸张动作然后消失了。

    “麻烦。”言正礼皱眉看着丹璃消失，然后转头帮江望萍把司马懿往他住的地方抬，“和王允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是士孙瑞，字君荣，是历史上确实存在的、参与了诛杀董卓计划的人物，你没把他当成吕布算是不错了。”

    这个时候居然还不忘嘲讽我？江望萍开始觉得这个一脸冷漠的眼镜学弟有点烦了，这时他又说：

    “明天早上你醒的时候，王允、士孙瑞和司马懿都不会记得头天发生了什么。”

    “仲达他一直仰慕侠客，难得的英雄壮举，没必要让他忘记吧？”江望萍不满地推开一扇门，里面是男性雇工的宿舍，几个小伙子都睡得像死猪一样，大概也是魔法的效果。

    “我担心的是，如果司马懿记得自己十一岁的时候差点被王允和士孙瑞杀了，也会影响历史进程。”言正礼帮助江望萍把他放在自己的榻上，“你也知道司马懿是大人物，别耽误他了，快让他回去吧。至于你自己，只要你不去当貂蝉，其他随意。”

    说完他就钻进了齿轮，江望萍在背后朝他做鬼脸：“慢走不送！”

    但片刻之后，言正礼又从那个黑窟窿里探出了脑袋：“那个，学姐……”

    “干嘛啊，接下来是要提醒我死了也别污染环境吗！”江望萍没好气地说完这句话，却意外地看到那个眼镜少年出现了有些犹豫、有些为难的复杂表情，但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开了口：

    “我只是想说……我个人觉得很难理解，为什么像你这样一个并非历史爱好者的当代人，会执意留在这种乱世。”

    “我怎么觉得我的历史水平又被嘲讽了？”江望萍不满地挑了挑眉头。但言正礼也没理会：

    “如果你真的想留在这里，今后就再也不会见到我了。再考虑一次吧，如果想回来，就用这个小齿轮联系我。”

    说着，他把一个耳钉大小的无孔齿轮递到江望萍手里，那是丹璃借给他用的那个齿轮的通讯配件。不料她却非常惊讶，甚至不想去接：“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有什么阴谋？”

    “…………”言正礼的手僵在半空中，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沉默，直到丹璃也从那个黑窟窿里探出头来：

    “啊啦，言殿又因为那张像‘除夕被迫上班的营业员’一样不想做事的高冷脸被误会了？”

    看到江望萍和言正礼都愣住了，丹璃笑得花枝乱颤：“江学姐，别在意，言殿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哦。刚才你被王允抓住时他就摩拳擦掌地想救你了，还是我拉住他让他再观察一下，他才没有立即出手。”

    “总……总之你自己斟酌吧，我要回去写作业了。”言正礼都被丹璃夸得不好意思了，挠挠头就缩进了黑窟窿里，那个有着齿轮外缘的黑窟窿也随即从江望萍面前消失。

    言正礼其实是真的很想帮助江望萍。她的生活画面他都仔细看过，一年前，她正处于“选舞蹈专业还是选一般本科”的抉择中。对她来说，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她自己无论文化课成绩还是舞蹈水平都一般，家境又是中等偏下，父亲是出租车司机，母亲病退在家，虽然办了重症医保，但每个月吃药还是要花一两千，家里买房时还欠下了二十几万贷款。父母觉得她天赋一般、舞蹈教育费钱、又是一碗青春饭，将来找工作恐怕只能当个辛苦的群舞，还只能干到三十岁左右，因此希望她考个方便就业的常规专业。江望萍却觉得，比起别人塞的命运，她还是想要自己选的未来。

    在奇遇发生前的那几天，她一直在和家里赌气。她的奇遇发生在高三上学期的某个周六，补完课后，父亲带着母亲开车来接她，说要犒劳犒劳她吃一顿好的，一路上却还是旁敲侧击，字字句句都在劝她选个“正经”专业：“成天瞎做梦有什么用呢？做梦又不能当饭吃！”

    “还不是因为你们混得差！不然我追求梦想时需要考虑吃饭问题吗？！”赌气的江望萍口不择言。

    “萍萍！你怎么和你妈说话呢！”生气的父亲从驾驶座上回过头来呵斥她，可就在这一刹那——他们开的出租车经过十字路口，被左侧开过来的一辆公汽撞飞，她亲眼看着前排的父母亲死在自己面前，满车厢都是血。紧接着，被公汽撞飞的出租车又撞上了十字路口右边开来的车，而这第二撞使得江望萍也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她就已经在洛阳了。

    其实言正礼看得很清楚，江望萍家的车当时是在正常过绿灯，是那辆公汽失控才会出事。但她显然将父母的死因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她自责、痛苦却又逃避的表现，在他看来，很像自己。当年他那个爱幻想的朋友去世之后，他也是一样痛苦却又逃避，甚至一度想要否定过往两人一起编织的所有幻想，也不愿再与任何人交心……直到他遇到丹璃，那个古怪任性的女孩让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无数个世界，在一次又一次帮助奇遇当事人或相关人员的任务中，他觉得自己或多或少地弥补了当年的痛苦与悔恨。从这个意义上说，他并不讨厌当奇遇办的临时工，讨厌的只是突发事件影响自己的学习和工作安排……不管怎么讲，救人时那种赎罪的感觉，要比继续自怨自艾舒服得多。

    可言正礼是个内敛闷骚的人，面对刚刚见面的江望萍，这些话他说不出口。而另一方面，江望萍的遭遇与之前那些奇遇当事人不同，虽说三国乱世求生艰难，但她如果回到现代，要面对的人生也确实很不幸，所以言正礼不敢强行带她回去，怕她回去之后精神崩溃，只能多给她一个机会让她再考虑考虑了。

    然而江望萍又怕又累，什么都没想，回屋直接睡到了天亮。

    [零九]

    第二天江望萍的首要任务是向店主道歉，因为她一不小心睡过了头。道歉之后，江望萍赶紧匆匆吃过早饭、补上落下的工作，等到她忙得告一段落，在院子里与协助采购归来的司马懿碰上面，已经是午后时分了。

    看他活蹦乱跳、高高兴兴的样子，显然伤好了失忆了，以为昨天什么都没发生。江望萍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告诉了他昨天见到司马家男仆的事。

    “那……我不就不用攒路费啦？”司马懿愣了一下，想起来又说，“你也会和我一起回去的吧？”

    “我怕回去又被蔡家抓，而且……”江望萍想起言正礼给她的那个小齿轮，内心还在纠结，可就在这个时候，耳后响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咦，这不是望萍姑娘？”

    江望萍回过头，看到蔡琰赫然就在面前，后面还跟着之前看管过自己的使女阿姨，吓得她第一反应是往司马懿身后一躲：“你亲自来抓我了？”

    “请别害怕。”蔡琰看着江望萍一脸惊恐、司马懿紧张却英勇地挡在她面前的样子，有点哭笑不得，“我不过是在这条街上每家店里打听消息，碰巧偶遇二位而已。”

    误会消除之后，蔡琰向他们解释，江望萍的义父母一家已经平安抵达蔡家了，但蔡琰的出现与他们无关，她来长安是为了找她妹妹。为了找到线索，她正与几名仆人四处打听。因为妹妹的饰物多半是与蔡琰同款的，所以蔡琰和仆人们拿着她的首饰分头进了当铺，逐家询问有没有人见过女孩子来典当同款饰品。靠着这样的办法，她得知妹妹来过这条街，之后就挨家挨户打听消息，然后见到了他们。

    司马懿反应很快：“可……令妹为什么会独自在长安，还典当了自己的首饰，还需要你亲自去找？”

    蔡琰双眉微颦，欲言又止：“个中缘由，我不便解释。”

    总不会是离家出走吧？江望萍看她一脸为难的样子，连忙说：“那你妹妹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我们帮你找！”

    “家妹名琬，字贞姬……”蔡琰的话刚说到这里，江望萍就惊讶地“啊！！”了一声，然后连忙附到她耳边：

    “你妹妹……该不会是和男人私奔出来的吧？”

    江望萍的话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蔡琰不得不承认真相确实如她所言，她妹妹蔡琬不喜欢自己的未婚夫，另有心上人。看到姐姐为了与卫仲道在一起宁可送走替身，她也想依样画葫芦追求真爱，于是趁着心上人打算去长安附近投奔朋友的机会，俩人一起私奔了。只有蔡琰知道妹妹的心上人长什么样子，因此不得不亲自来长安找人、指认。结果见到江望萍才知道，蔡琬昨天来过这家客栈，问她怎么去扶风——

    “对不起！当时恰好司马家的仆人也进了客栈，我以为是来抓我回去的，忙着躲避，随手指了个南边……”到现在她才想起好像听旅客闲聊说过，去扶风得往西走。

    “南边？”蔡琰面色一变，“在当铺里我还听人提起，终南山一带如今盗匪盘踞……”

    “他们也可能在和其他人问过路之后往西走吧？”江望萍心里还有一丝侥幸，然而客栈老板适时下楼，轻轻咳了一声。蔡琰会意，忙说：

    “二位忙吧，我回去与父亲商议，增派人手，兵分几路。”

    司马懿是立刻就想当场辞职扛起木剑去帮忙找人的，但江望萍想起他昨天晚上差点被捅死的事，又想到蔡琰的父亲应该是个大官，调动人手不难，觉得他和她还是别去添乱比较好，只对蔡琰说，如果找到妹妹记得给她一个消息。

    蔡琰点点头，叹了口气，然后就与使女一起离开了。江望萍一直惦记着这件事，工作心不在焉，三天后，事情的发展印证了她心中最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