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六]

    李渺渺和言正礼乘着齿轮飞在半空中，暗中跟踪那个面具怪人，看着他进了中山公园，跑到之前言正礼和Mr.PH₃打大章鱼的草坪上，那里现在聚集着很多同款面具古装怪人，有的手里还拿着长剑，清朗的月色下，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练太极的。

    仔细一看，草坪旁还真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武当太极剑科技养生公益班，每晚20~21点”。来来往往的路人似乎都觉得他们的存在很正常。

    然而李渺渺就算妖力受抑制器限制，却还是从这些人身上闻出了妖气：

    “太极剑是伪装吧？”

    “是伪装，也不全是伪装。”言正礼指着场地中间持剑的两人，只见他们在众人的围观下摆出了决斗的架势，旋即动起手来，俩人你来我往地过招，动作极为迅速，有些身法敏捷得活像吊了钢丝加了特效……疾风闪电般的剑招往来持续了大约五分钟左右，直到其中一人被击倒在地，面具碎裂，露出了一张气喘吁吁的少女面庞。

    “这……这真的是一个公园养生班？”

    “不是还加了高科技吗？学姐你看那个面具。”言正礼说，“仔细看，那其实是个AR眼镜。”

    “什么？”李渺渺觉得匪夷所思，仔细打量碎裂的面具，它的内部竟然还真显露出了芯片和电线的样子，“现在道士捉妖都用这种高科技？”

    “他们不是道士，而是……”话刚说到这里，一个面具人的长剑闪动白光，他朝着言正礼与李渺渺的方向抬起头来，一边大喊“什么人！”一边投出长剑。言正礼一个猝不及防，俩人都被从齿轮上打了下来。危急之中，言正礼仍竭力护着李渺渺，俩人一起摔落在草坪附近的杉树林里，李渺渺只有擦伤，他却晕了过去。

    现……现在怎么办？李渺渺跌坐在地，透过棵棵杉树的遮挡，仍能看到一群面具怪人缓步向她这个方向逼近，甚至试图形成包围之势，大家看起来都很兴奋：

    “她是个能变成人形的妖怪！”

    “会不会又是上次那种把超能力者当成妖怪的误会啊……”

    “我好像前几天发现过她！妖力值降了？她是什么新品种吗？”

    新品种？在他们眼里我到底算什么？标本还是食物？李渺渺觉得四肢冰凉，紧张极了，可是……可不能输在这里，我要救这个帮助过我的学弟！！

    李渺渺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扶起言正礼，硬拖着他试图逃走，但又突然灵机一动，从书包里找出了自己做的机器人，还好，它还没被压坏！！

    李渺渺把那个蜘蛛型的小机器人放在地上，打开手机里自己编写的遥控app，简单做了设置，小机器人随即冲向离自己最近的一棵杉树，在树干上钉下一根绳索，然后跳向另一棵……本身只是并不复杂的呆板运动，却很快在密集的杉树林里织出一张网来，面具怪人们为了突破这张网费了不少功夫，并且很疑惑“织网的也是个妖怪吗？”，而李渺渺就这样扶着昏迷的言正礼逃出了杉树林，气喘吁吁地往前走，听到身后竟然还传来了树木倒塌的声音，感觉更放心了一点。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又一个手持长剑的面具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我才不会和他们一样蠢到走直线呢！妖怪哪里跑！”

    “到底都是些什么……神经病……”李渺渺连忙转向，面具男随即跟上，朝她扔出数张符纸。李渺渺搀着言正礼，不可能跑太快，难免还是被一两张符纸所击中，只觉得身体瞬间一沉，最恐怖的回忆涌上心头。

    [零七]

    李渺渺的父母在人间生活了很长时间，后来回妖界生了李渺渺与李弩，还是习惯性地按人类的方式来养育他们，比如说，给了他们许多故事书。

    然而李弩从小就喜欢在外面疯玩，只有李渺渺把故事书都看进去了。现在回想起来，李渺渺觉得，自己与妖界格格不入的原因不止是因为自己妖力低，还因为自己受故事书影响，思维方式本来就接近人类。

    妖界这个地方，孩子少，新妖也少，整体气氛非常冷漠沉闷。李渺渺在妖界长到三十多岁，就交了芦苇妖与蒲公英两个朋友，而且还是在某次月食之夜机缘巧合，亲眼目睹他们成精的。她对这份友情非常珍惜，“等我们长大了要一起去人间玩哦！”“等我们长大了要一起渡劫！”之类的约定，彼此间不知道许了多少。

    然而机缘巧合在妖界成精，对新生小妖来说其实并不是好事——它们与老妖或者妖二代孩子之间的妖力差距太大，就连李渺渺家隔壁那只五十来岁满脸鼻涕的小狼妖都可以追着他们打。

    那天父母不在身边，李渺渺自己妖力又低，遭到狼妖攻击时几乎无法反抗，只能带着朋友们奔逃，结果没几步就被小狼妖赶上了，他旋即露出原型，张开满嘴獠牙咬向她的胳膊，若非李弩及时赶到，那条胳膊只怕要断在当场！

    然而三十几岁的李弩同样也不是小狼妖的对手，就算化为原型与对方搏斗，依然是几下功夫就被咬得遍体鳞伤。情急之下，李弩一扭头看到李渺渺抱在怀里的芦苇妖和蒲公英，毫不犹豫地抓过他们，咽进肚里——吞食同类后的能力增强效果非常明显，李渺渺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李弩就成功击退了狼妖，志得意满地回头看向姐姐，这才看到她瘫坐在地，满脸是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你把我的朋友……吃了……”

    “我是为了救你啊！”李弩这时还没看出姐姐到底有多难过，想伸手拉她站起来，却被她拒绝了：

    “可，可我们本来约好了，长大以后……”

    “我来和你约定，不行吗？”李弩直白地说，“你是人类的故事书看多了，学了些奇怪观念吧！爸爸妈妈早就说过，只有血亲是不可以互相吞噬的！”

    李弩的嘴边还粘着芦苇妖的草叶子。李渺渺害怕地捂住了脸。

    这么多年过去了，李渺渺依然清晰地记得狼妖的血盆大口与李弩嘴角的草叶子，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当那张符纸落在她肩上，她觉得身体又冷又软，所有恐怖的回忆都像走马灯一样掠过心头。

    她伸手想去揭那符纸，却揭不动，而面具男眼看着就要追上来扔出更多符纸了……但想起可怕的往事，再看看身边言正礼昏迷的样子，反而坚定了李渺渺的斗志。

    都到这时候了，影响备考就影响吧！她心一横，取下了那枚手表。

    刹那间，黑发的女高中生化为体型比老虎还大的黑猫，扑向面具男。面具男首先听到自己带的仪器传出“无法测出妖力值”的警报声，然后才意识到自己这次惹错了妖，拔腿就跑。却旋即被巨大的黑猫扑倒在地，它的利爪径直在少年胸口上划出三道血痕！少年挣扎呼喊，黑猫凭着本能抬起右爪，还想继续攻击他，耳边却响起一个声音：

    “且慢！”

    [零七]

    用长剑拦住李渺渺爪子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面具男子，看起来有些年纪了，面具少年看到他连忙大喊：“师父救我！！”

    “师父”朝少年挥了挥手，从容开口：“小姑娘，其实我们不是坏人……”

    “不是坏人？”黑猫的喉腔里发出低低的嘶吼，“那你们为什么四处袭击妖怪，还干扰我高考备考？”

    “高考？你要高考？？”师父有点吃惊，但很快又恢复了稳重从容的样子，对李渺渺解释：

    “我们来自一个妖怪科研保护机构。你知道那个‘李弩妖力事务所’的李弩吧？最近连续发生的这些妖力激增事件，都是他暗中策划的，突然激增的妖力，实际上是对你生命的透支！我们在四处寻找、收容这些被他残害的妖怪。如果你不想早死的话，就跟我们走吧，我们可以治愈你！”

    “……是这样吗？”李渺渺愣住了。可如果说是李弩设计使他们妖力激增，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李弩虽说是个妖二代，但相比父母的高强水平，他也只不过拥有刚够渡劫的十五万妖力而已，甚至还没自己现在的水平高——说到底，他虽然给自己搞了个成熟风格的人类外形，但其实还是个一百岁出头的青涩少年。

    所以，他果然还是想吞噬那些小妖怪、增强自己的力量吗？可是……

    抬头看看面前的面具老人，不知为什么，李渺渺直觉，如果李弩想做坏事，那么这个老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刚想到这里，Mr.PH₃突然出现，挡在师傅和李渺渺之间：“别听他们瞎扯了，走，跟我回去备考！你英语还有哪里不懂，我今晚通宵教你！”

    深更半夜的，一个长得很嘻哈却穿着一身高科技作战服的脏辫黑人，挡在道士打扮的面具老头面前，要带一只巨型黑猫回家学英语，这画面看起来诡异极了。更不可思议的是，那黑猫突然大喊了一声——

    “啊！在演唱会上救了我的人……原来是你！”

    李渺渺从Mr.PH₃的身上发现了熟悉的气息，没有错，在演唱会上的一片混乱中救了她的就是他！自己学校的外教！可是，当时他为什么会在那里呢？他也是银河少女队的粉丝吗？

    “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然而Mr.PH₃却显得心不在焉，“总之现在你先逃吧，我一会儿来找你补课。”

    “我只是想对你说……谢谢你。”李渺渺再度化为人形，低下头，“人类的寿命太短了，老师你又是外国人……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尽快报答你的事……”

    话刚说到这儿，不远处响起了面具怪人们的喊叫声：“出现了！那是什么妖怪？大章鱼？”

    “而且是两只！我们上吧！”

    “哇，系统提示捕获它的话能连升十级！”

    “啊啊啊啊黏液好恶心！！！”

    “我就知道这些傻缺会冲向‘大章鱼’……”Mr.PH₃无奈扶额，又看了一眼李渺渺，“总之你快躲好！我先去解决那个怪物。”

    说完他踩着言正礼同款齿轮就飞上了天。“师父”听到那边不断传来惨叫声，匆匆扔给李渺渺一张名片也赶了过去，走之前还向她喊：

    “你先考虑一下，有意向加我微信！”

    啥，还有人捉妖时扔给妖怪一个二维码，让妖怪自己扫码入瓮的？李渺渺在月色下看了一眼名片，只见上面写着“太极剑科技CEO王仙翁”字样，脑内出现的第一个念头是“科技公司CEO能不能给我们的机器人项目赞助一下啊……”，然后才觉得思路不对——唉，读高中以来自己真是太把自己当人了！

    想这些时，李渺渺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更多惨叫声，还有房屋、机械倒塌的声音，觉得自己肯定不能就这么放着恩人不管。这时言正礼还没醒，她先化为原型，把他叼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然后飞驰赶往Mr.PH₃战斗的地方，也就是之前那块大草坪。

    赶到那里一看，只见面具怪人倒了一地，但看起来都没受什么伤，而是被黏液给粘在了地上。月色之下，只见两只大章鱼张牙舞爪。它们凹凹凸凸的头部没有眼睛，形状仿佛像乌云或是巨石，满是黏液的触手泛着诡异的银辉，像一个人类永恒的噩梦，用最近网上的流行语说就是——“让人san值狂掉！”

    这时其中一只章鱼还在和“师父”搏斗，而另一只正试图用触手拉起一片倒塌的废墟——Mr.PH₃赫然就被压倒在废墟之下。

    “老师！！”黑猫李渺渺连忙赶过去，凝神将自己的妖力化为一道半球形防壁，暂时挡住大章鱼的触手，同时自己把Mr.PH₃叼了出来，看他似乎失去了意识，但身上没有血迹，让她稍微安心了一点。

    可是，他身上那些蓝色液体是什么？墨水吗？李渺渺还没想明白，只听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惨叫，“师父”也被打败，面具碎裂，整个人都被黏液粘在了地上。

    那些面具怪人，脑子是不是有点问题啊？李渺渺觉得很疑惑，大章鱼身上明明没有任何妖气，他们为什么要和它们战斗？

    然而这时公园里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尚具战斗力的人了，四下里一片寂静，只听得到两只怪物一起袭向Mr.PH₃的声音，它们粗壮的触手在妖力防护壁上砸出一道又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