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一]

    “我怎么觉得我辛辛苦苦回来，莫名其妙就被妹妹大骂了一顿……”在飞往启空教堂的路上，戈雷忍不住向安丽卡抱怨。

    “艾博一直很有主见，看的奇奇怪怪的书也多，你是不可能说服她的啦。”安丽卡笑笑，看着启空教堂渐渐近了，于是降低飞行高度，绕着教堂转了一圈。

    此时天还没亮，一只大章鱼就在防护结界外游荡，触手时不时地击打在防护结界上。

    防护结界正中心，教堂还是那个教堂，肉眼可见之处也没有什么来自其他世界的奇怪物品。

    安丽卡带着戈雷降落，进了教堂，只见里面挤满了来避难的老弱妇孺，有人害怕流泪，有人默默祈祷，本地长老正在安抚他们的情绪。

    被难民围在正中央的是双神雕像。

    戈雷知道，雕像所在之处，下面就是青银石。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安丽卡使用了探知魔法，确认青银石没有失踪，现在雕像前铺着一块画着魔法阵的布，而启空教堂所属的圣女就站在那个魔法阵上，双手交握，专心施法。

    “青银石失效之后，防护结界全靠她用自己的魔力来维持。”长老向戈雷他们介绍，“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她把防护结界与自己的痛觉相连了。”

    “与痛觉相连是什么意思？”戈雷不解。

    “就是说，大章鱼对防护结界的每一下攻击，她都能感受到，都会像是一颗炸弹炸裂在她头皮上一样疼。这样，她才能确保自己立即掌握防护结界哪里受损，立即进行修复。”

    安丽卡同情地注视着那位圣女，她还只有十二三岁年纪，现在疼得满头是汗，把自己的嘴唇咬出了血，却仍坚持施法。

    “有什么办法能帮她吗？”戈雷问。

    长老摇了摇头：“我们只能为她祈祷，但愿双神庇佑。”

    安丽卡补充解释：“如果施法为她缓解疼痛，她就无法感知到结界哪里有漏洞了。我们还是尽快设法修复结界或者消灭大章鱼吧。”

    出了教堂后他们马上就找到了敲打结界的大章鱼，甚至连附近的一些树木和山石都被它的触手挟带，纷纷砸在了结界上，可以想象那个小圣女会有多疼。

    解决它，就是帮助那女孩！安丽卡本想出手，却被戈雷拦住了：

    “我来！丹里尔雅娜教了我斩空之剑的用法。”

    在安丽卡的魔法辅助下，他冒险出了结界，避开大章鱼触手的攻击，跳到半空中，一剑凌空劈下，大章鱼的身体随即断作两节，从断裂处燃起蓝色的火焰，很快将它的身体化为灰烬。

    “成了！！”戈雷虽然有点累，但是十分得意，只觉热血沸腾，恨不得所有的乡民都出来给他鼓掌。

    但稍微冷静一下，他又对斩空之剑惊人的力量感到害怕。

    这种冷静和害怕都让他觉得，他好像已经不再是几天之前那个虔信女神并崇尚力量的少年了。

    这是坏事呢，还是好事呢？

    之后他们又去了仑虚教堂，那边也是完全靠圣女的魔力在维持防护结界。

    然而当地圣女已经快二十岁了，最近身体一直不好，本来近期就该调职回总教堂的，却不得不承担这个任务。戈雷和安丽卡赶到时，长老担忧地告诉他们，她虽然还能维持魔力输出，但是已经失去了视力。

    “失明了？”戈雷第一反应是以为圣女中毒了，但随即想起萝妮讲过的圣女病症状中确实包括“失明失聪”，意识到她可能是提前发病了。

    而安丽卡又使用了探知魔法，虽然确认了青银石还在，但这一次，她注意到青银石上有个奇怪的装置。

    取得长老的同意之后，安丽卡与戈雷挪开雕像，看到了下面的青银石。

    青银石的外形看起来都差不多，就是略微露出地表的一大块青色岩石，教会有时会在石头上摆一些金质的祭祀器皿作为供奉。

    然而这块青银石上不仅有祭器，还有一个奇怪的小装置，它外形类似圣女的额饰，上面还刻着疑似魔法阵的花纹。

    戈雷戴上手套，想把它取下来，没有成功。

    安丽卡请长老为她找来纸笔，将那个奇怪装置的样子画了下来。

    之后他们飞回启空教堂，在那里的青银石上找到了同样的装置，但它位置比较隐蔽，所以之前安丽卡使用魔法时没发现。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是它导致青银石失效的吗？”带着这样的疑惑，戈雷与安丽卡决定先回一趟坤泉教堂，结果刚一落地，安丽卡胸前挂的教会标志中又传来了警报声。戈雷看着安丽卡把教会标志贴在额上，片刻之后抬头：

    “纳莉发来求助信息，宁原教堂青银石失效，萝妮……累晕过去了。”

    “纳莉发来的？那我去吧，我有斩空之剑。”戈雷说。安丽卡不放心他一个人去，可戈雷觉得她最近也很辛苦，执意不肯，再说，如果接下来这里的青银石也失效了怎么办？

    最后这个假设说服了安丽卡，她只能为戈雷施了几个增幅魔法之后目送他离去。

    然后进了教堂，挪开雕像，仔细打量青银石，但这次是真的没找到类似装置的踪影。

    这时艾博刚和梅薇思交班，谢普罗在帮避难的乡民治病，安丽卡把装置的画像拿给他们看，艾博摇头：“没见过。但是——”

    “嗯，这个想必就是我说的内应所铺设的了。”

    “内应？”安丽卡有点惊讶。

    “我在某个青月教资助的炼金术实验室里见过这个装置的原型，当时还没起名字，我也不知道它现在到底叫什么。”谢普罗慢慢地说，“据我所知，这是一种针对青银石的限制装置，是炼金术与魔法相结合的产品。使用目的就是让青银石失效，使得附近的普通人都无法用魔法，在这种情况下，能战斗的就只剩圣女以及帝国控制下的召唤师了。”

    安丽卡没听明白：

    “召唤师什么时候潜入齐纳什卡的？和内应一起？”

    “只怕已经不需要召唤师了。”艾博说，“大章鱼和召唤兽不是一个类型的东西吗？”

    [零二]

    纳莉和萝妮所属的宁原教堂就在暮松隘口附近，位于一片盆地之中。

    这里有河流经过，气候相对温和，还拦河建坝，制造了一个人工湖，可以说是齐纳什卡山脉少有的富饶之地，现在却也是一片狼藉，房屋倾颓，田地尽毁，大章鱼流出的黏液冒着泡，像黑色的毒水一样四处流淌，垂死的家畜不断地哀鸣，四下里仿佛刚刚遭遇过龙卷风加地震。

    太惨了。戈雷乘着羚马奔驰，极目四望，深感自己的无力，也忍不住在心底悄声问，慈悲的双神啊，你们可曾看到子民此刻的悲苦？

    仿佛是在特意回应他似的，戈雷耳边响起了孩子们的歌声：

    时光川流，命运潮汐。

    愿如双月，矢志不渝。

    那是一首古老的双神赞歌，歌声纯真坚定，飘荡在饱受蹂躏的大地上，就像阳光刺透厚重的阴霾。

    戈雷朝着歌声传来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宁原教堂就在前方不远处的河边，但已经几乎是一座露天废墟了，孩子们围着破损的双神像，手拉手唱着歌儿。

    等一下？

    教堂都破成这样了不就说明你们结界坏了还被章鱼扫过吗？

    你们还不躲起来？还唱歌？

    戈雷跳下羚马往双神像那边跑，沿路听到几个老年乡民在谈论“圣女都倒下了，我们怎么办？”“能怎么办？祷告吧”，感觉气氛十分悲观。

    又跑了没几步，他看到纳莉就坐在教堂的废墟旁，衣衫破烂，脸上不少擦伤，但比较重的一处伤似乎是右臂，一个半大的孩子正在帮她上夹板，看来是骨折了。

    “谢谢你过来。”纳莉挪了一下，半大孩子收起简陋的“医疗设备”离开了，戈雷于是也在教堂的废墟旁坐了下来，问：

    “现在什么情况？”

    “糟糕透顶。”纳莉长叹一口气，向戈雷大致介绍了目前的局面：

    宁原教堂的青银石突然失效了，大章鱼直接压垮了教堂，萝妮竭尽全力消灭了章鱼，还要帮被大章鱼压伤的居民治伤，治完伤后就累得昏睡了过去。

    现在的宁原片区暂时没有遭到袭击，但是目前既没有结界也没有圣女，就像赤裸的婴儿一样软弱无力。

    “我有个问题。”戈雷忍不住说，“你们这里，在遭到袭击之前应该真的很富裕吧，连梯田和水库都有！这样你们都要逃走吗？教堂亏待你们了？”

    这个问题让纳莉愣了一下，不过认识这几天以来，她差不多也适应了戈雷想到什么说什么的直率说话方式了，于是她耸耸肩，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问题不是待遇，而是出路。”

    “可就像那个异教徒谢普罗说的一样，萝妮就算逃走了，也……”戈雷说到这里就顿住了，可纳莉也猜到了他后面要说什么，甚至情不自禁地抬高了声音：

    “再怎么样也比——”她喊到一半，瞟了一圈周遭，注意到几个孩子好奇的眼神，嗓门又低下来，“也比留在这里当圣女好。”

    戈雷耸耸肩：

    “能比丹里尔雅娜还惨？”

    “哈。”纳莉听到他这么讨人嫌的发言之后居然笑了，站起身来，“走，我们去河边坐坐。”

    顺着宁原河往上游走一点有一条瀑布，也就是人工湖的出水口。

    这里距离教堂远了，加上水声响亮，可以掩盖谈话的内容。

    “其实我还有一个长姐，名叫云尼娅，如果还活着的话应该有39岁了。”望着川流不息的河水，纳莉慢慢地说，“一家出了两个圣女，这本来应该是很光荣的一件事。”

    戈雷一愣：“还活着的话……”

    “嗯，圣女不可能活到39岁。她是23岁时‘战死’的，那时候我才7岁，萝妮4岁，家里与她几年不通音信，不知道具体情况。萝妮6岁进了总教堂，和其他圣女一起生活、学习，她8岁时想起来问，4年前没有战争爆发，为什么姐姐会战死？可圣女更新换代很快，这时已经没有人记得云尼娅这个人了。”

    “没有战争爆发……也可能是执行秘密任务吧？”戈雷说。

    “我也曾经是这么相信的，直到我14岁时也去了总教堂，担任圣女宿舍的守卫，然后渐渐了解到了什么叫‘圣女病’——你可以试着观察一下，你们教堂那个圣女，如果能活到23岁，身心状态绝对无法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一提到安丽卡，戈雷的心也沉了下来：

    “不……你说得对，不必看她，看她的前任圣女就知道了。我还记得那位姐姐快20岁的时候，走路都已经不太利索了……”

    于是纳莉嘲讽地翘起了嘴角：

    “因为注意到圣女病病情和‘23岁执行秘密任务’的说法相矛盾，我让萝妮找机会查了总教堂里的相关档案，我则从年长的讲师、长老和附近居民那里四处打听，终于得知，云尼娅死的那一年没有大规模战争，只有边境偶发的抢地盘战役。异教徒的雇佣兵入侵之时，边境居民向总教堂求助，总教堂从一批圣女病晚期患者中，根据‘神谕’选中了我姐姐——也就是抽签选中。于是，她就在精神崩溃、失明失聪的情况下，被扔进雇佣兵的军营里，当作‘炸弹’引爆了。”

    说到这里，纳莉语气平静，然而一字一顿，表情咬牙切齿：

    “圣女病的晚期症状就是，身体越差，魔力反而会越来越强，然而精神状态也很差，不是疯就是傻，让她们去做自杀式袭击，算是‘废物利用’吧。”

    这时孩子们的歌声又被风送了过来，在水声的掩映中变得断断续续：

    命运潮汐……矢志不渝……

    宁静的歌声，虔信的歌词，这时候听起来像安慰，却也像是讽刺。

    纳莉顿了一下，继续说：

    “我和萝妮出生的时候，云尼娅早就去总教堂了，可她一直对我们心心念念，尤其是年幼多病的萝妮……可能的话，我希望萝妮能够长命百岁，死有全尸。”

    戈雷的神色有些复杂，沉默片刻之后开了口：

    “如果你们只是要逃走的话，就赶紧走吧。这里交给我。”

    “谢谢你。”纳莉站起身，拍了拍戈雷的肩，力道之大让他觉得自己的锁骨都要断了，“但现在还有一个隐患，不除我不放心——有一一只大章鱼被萝妮打伤了，在宁原湖附近休眠，我带你过去。”

    “啥？大章鱼不都是来了就回，还会有在这里睡觉玩耍的？”戈雷露出疑惑的表情，跟着纳莉，一人骑着一匹羚马驶向宁原湖。

    从瀑布下抵达宁原湖的湖面，要经过很长一段上坡。

    羚马匆匆奔驰，湖面上渔船的桅帆渐渐映入眼中，戈雷眼看着湖面越来越近，却完全没有见到大章鱼的踪迹。

    “纳莉，大章鱼是在湖里睡觉吗？难道还要叫醒它再战斗？”戈雷问出这句话，但没听到回答。

    他刚要回头，却听到身后传来了武器破空之声。

    “结果还是……意料之中！！”戈雷就势从羚马身上滚了下来，起身的时候只见羚马的脖颈已被战斧砍掉一半，鲜血如骤雨般喷涌而出！！

    而纳莉一击不中，旋即也扯掉假夹板假绷带跳下羚马，挥斧又是一击！

    戈雷以长矛顶住，一度与她僵持不下，可最终还是纳莉的力气更胜一筹，硬是把他压倒在地。

    然而戈雷早有准备，当即摸出一个小型烟雾弹扔向纳莉，趁着纳莉被烟雾呛到的那一瞬间，他捂住口鼻，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纳莉身下逃出，一手抓紧长矛，重新摆好迎战姿势，一手按在腰间挎的斩空之剑上。

    要对一个人类挥出这把剑吗？

    说实话他心底有点犹豫，可他知道，这一战，终究是在所难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