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望乡

    [零零]

    当你仰望星海的时候，究竟是想看到什么呢？

    [零一]

    笛衡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在过生日这天晚上爬上楼顶露台然后一头钻进一艘太空船。而这一切都要从一次突发停电说起。

    暑假以来，笛衡一直沉迷星际探险手游《银河少女传说》，葛澄澄陪她玩了几天之后也很感兴趣，想起笛衡要过生日了，一拍脑门：“我们去郊区看银河吧！”

    就这样，想远离都市污染看银河的少女们和想休闲避暑的家长们一拍即合，两家人一起在武汉郊区租了一座以“夏夜繁星”为卖点的小别墅过周末。

    然而天公不作美，周五开始就连绵阴雨，两家的父母干脆一起去附近的镇上吃小龙虾了，留下她俩待在房间里，开着空调打游戏——

    仲夏季节的武汉，下雨的夜晚也能有32℃，湿度还高达100%，不开空调根本坐不住。

    可几天前还兴致勃勃的两个女生这会儿却冷战起来了，情况很尴尬：

    葛澄澄看雨小一点了，想去湖边听什么“荷叶雨声”，笛衡觉得不安全，坚决不让——

    葛澄澄生下来就没有双腿，一直靠轮椅行动，常年闷在家里画漫画，笛衡则是天生怪力的省青少年跆拳道比赛冠军，自然一直肩负着保护她的使命，但难免有时被葛澄澄嫌“管太多了”，就比如俩人都一言不发各自打游戏的此刻。

    就是在这样微妙气氛里，突然停电了，紧接着天花板上猛地一震，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别墅屋顶上。

    “我上去看看，你老实待着。”笛衡生硬地丢下这句话，就揣着手机上楼了。

    结果一上屋顶，她就发现自己好像直接钻进了某种烧焦了的金属外壳内，雨声像瀑布一样稀里哗啦地敲在外面。

    起初，笛衡以为自己钻进了一辆公交车里。

    虽然屋顶上出现公交车很离谱，但对她来说也不算什么。

    她的第一反应是看找车里还有没有幸存的乘客，结果拿着手机电筒四处扫了几下，啥都没找到，却突然听到身后好像有东西在动，连忙转身，岂料一回头就看到一张大网迎面扑来，紧接着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

    “总算让我逮住你了！”

    就凭你？笛衡敏捷地躲过那张大网，转身就是一个后旋踢，然后熟练地把少年压在身下：“你是什么人？”

    “等一下！大姐求放过！我是地球人！”少年举手求饶，但笛衡没有放松警惕：

    “老实交代。”

    [零二]

    笛衡在手机电筒下仔细打量，这少年虽然能讲语调奇怪的中文，但看脸似乎是南美人，戴着一副可笑的小圆墨镜，头顶牛仔帽，一身都是美国西部牛仔式的打扮，活像刚从什么变装聚会上出来。

    可他说他不是美国牛仔，是星际牛仔，这个看起来像烧焦的公交车的玩意是他的宇宙飞船“青椒肉丝号”，这艘船会砸在这里是紧急迫降，因为船上有个感染病毒的“意识球”逃了出去……

    “病毒？逃出去了？”笛衡立即起身，不再在意地球人为什么会开着宇宙飞船摔在这里。

    因为当务之急显然是，那个什么球会不会伤害葛澄澄！

    “对，那个意识球其实……”牛仔少年嘟哝着，却发现笛衡已经下楼了，他连忙跟上，“啊，你要去哪里？”

    “澄澄！你没事吧！！”笛衡三步并作两步跑回了刚才的房间，猛地拉开门一看，只见一片黑暗之中……

    葛澄澄正坐在轮椅上一边扇扇子一边刷手机。

    “说了多少次了，这样会得青光眼的！”笛衡平时看着像个冷面美少年，但遇到葛澄澄的事情立即就变成了唠叨老妈。

    “关你什么事。”葛澄澄轻声嘟哝着，可片刻之后她又别扭地说，“我……联系了爸妈，他们说镇上也停电了，让我们注意安全。”

    笛衡想说谢谢却没说出来，现在的气氛真的尴尬极了，俩人正在沉默，那个牛仔少年冒冒失失地冲了进来：

    “可算找到你了！大姐！帮个忙吧！”

    “哇！外国人？”葛澄澄惊讶又好奇，笛衡叹了一口气：

    “到底有什么破事啊？你说吧。”

    牛仔少年说来说去就是那点事：

    一个感染病毒的意识球逃了出去，他有抓捕设备，但没有同伴，所以现在想请笛衡帮忙一起抓。

    笛衡一向面冷心善，见义勇为是家常便饭。可现在的问题之一是她想保护葛澄澄，之二是她俩还在尴尬冷战，之三是……

    “你既然是地球出身，难道不明白地球人的正常思维是遇事先报警，而不是找碰巧遇到的高中女生帮忙？”

    “我是地球人我才明白警察不会信‘宇宙飞船里的意识球’这种话！”牛仔少年说着，诚恳地用双手握住了笛衡的手，“倒是大姐你这么处变不惊，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一般人？”笛衡皱眉思索片刻，迅速出手，一把拉掉了牛仔少年的眼镜，结果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沐星焰？”葛澄澄惊叫出声。而笛衡拎着他的领子把他扔出了房门：

    “你走！我最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零三]

    沐星焰是个拥有五百万粉丝的星二代，机缘巧合之下成为了太空货运船长，笛衡和他算是认识：

    “我第一次听说你这个人，是你拐了你快病死的歌星爸爸去外星；第二次，你拐的是你六岁的妹妹；第三次，你回到地球改了个假名男扮女装当偶像，澄澄都成了你的粉，结果你当着所有粉丝的面摘下这个易容眼镜就跑，经纪公司差点被粉丝拆了……”

    笛衡自己因为天生怪力、爱打抱不平的缘故惹出过不少事，平时只想低调做人，虽然喜欢助人为乐，但沐星焰这种极端不靠谱的天生惹祸精还是算了吧！

    她可不想和他一起上热搜。

    “第四次我可是和你们一起对抗外星怪物保卫了武汉吧！”沐星焰在门外反驳。

    “可你走的时候顺手偷了黄鹤楼的铜顶！”笛衡扔出这个有力论据后沐星焰沉默了，她接着说，“我忙着呢，您有多远走多远吧。”

    “你不必管我！”葛澄澄憋红了脸，欲言又止，“虽然很感谢你保护我，可是……”

    话没说完，门外又一次响起了沐星焰的声音：

    “让你们觉得我靠不住是我的错，可这一次，我真的很需要帮助，非成功不可。因为那个球里承载的意识……是我父亲，我想完成他的遗愿。”

    可沐星焰这么一说，女生们反而更疑惑了：

    他父亲到底是死是活还是变成了怪物？

    沐星焰只好从头交代：

    他父亲比他还不靠谱，一生全靠浪，连儿子的年龄都记不住，直到肝癌晚期时父子俩才达成和解。

    之后他带着父亲见识了各个星球的独特美景，父亲在他的货运船上安然长逝，却留下了一个遗愿：想要再看一次故乡。

    以沐星焰那条货运船上的科技并不能让死人复活返乡，只能把父亲的意识转移到了一个“意识球”里。然后他就买了这条名叫“青椒肉丝号”的小船回到地球。

    这一路上，因为人手不够，他还给意识球装了机械臂，让“父亲”担任他的船员。

    结果回到武汉之后天气不佳，意识球表示想等天晴，“天晴才能见一个老情人”。

    “你都这样了还见什么老情人啊！”沐星焰差点被他气死，考虑到燃料所剩无几，又有新的货运工作要接，打算今晚就直接返航，没想到正要出发，意识球却抢夺了飞船的控制权开始乱飞，还迫降在了笛衡他们的别墅顶楼……

    “这么莫名其妙的操作，肯定是感染了病毒。黑灯瞎火的，它被车撞了或者撞了车都不好啊……”沐星焰打滚耍赖，软磨硬泡，终于说动了笛衡答应帮忙，可是葛澄澄……

    她偷偷瞟了一眼葛澄澄，那女孩正嘟着嘴低头玩手机，笛衡猜到她还是不高兴，也没功夫细说，扔下一句“别玩了，保存电量！”锁上门就离开了。

    之后沐星焰就带着笛衡走出别墅，站在一楼的风雨廊内，教她怎么用他的抓捕道具。

    可他都还没来得及展开那张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什么东西破窗而出的声音。

    怎么回事？笛衡和沐星焰一起惊讶地回过头，只来得及看见闪电和大雨中，葛澄澄乘着轮椅绝尘而去的背影。

    “澄澄？！”有一瞬间笛衡差点捏碎了自己的手机，稍微冷静了一秒之后她立即转向沐星焰，“你做了什么？还是你的死鬼爸爸干的？！”

    “我也不知……”沐星焰看起来也很惊讶，“我就不该给意识球装机械臂！总之快追！！”

    [零四]

    于是俩人只好摸黑冒雨追着轮椅跑，好不容易看到它在别墅区尽头的公交车站附近停了下来，笛衡和沐星焰喜出望外冲刺逼近，却越近就觉得越不对劲。

    轮椅上坐的根本不是葛澄澄，是用枕头和被子叠出来的假人！！

    意识球的机械臂怎么还能做这种事？葛澄澄现在又在哪里？

    笛衡喘着气，简直想打沐星焰一顿解恨，可就在这时，他们背后又传来了一个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什么引擎发动了……

    两人回过头，只见“青椒肉丝号”徐徐起飞，摇摇欲坠地飘在半空中……

    沐星焰恍然大悟：“原来是它吸收了整个小镇的电量！看来它感染的病毒是最疯狂的那种，下一步只怕就是要全船变形了！”

    笛衡没太听明白沐星焰在说什么，只觉得好像很紧急，见他拔腿就往飞船那个方向跑，自己则转头就奔向别墅的方向，可跑了没两步又转头冲回去阻止正一边哭着喊一边拔枪的“老头对不起！我要大义灭亲了！”的沐星焰：

    “住手！葛澄澄在船上！”

    笛衡的证据是自己手机里装的儿童防走失APP，APP对应的另一个硬件是葛澄澄身上的定位装置。

    “防走失APP？你是她爹吗？”沐星焰忍不住吐槽。总之大义灭亲是行不通了，葛澄澄肯定是被感染病毒的意识球绑架了，当务之急是救人。

    于是他从自己的腰包里翻了几件防身武器给笛衡，俩人一起在滂沱大雨中小心翼翼地接近那艘破破烂烂、颤颤巍巍的宇宙船，一边走还一边绞尽脑汁琢磨着该怎么避开自己设置的所有监控设备和攻击系统……

    可现在想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宇宙船上所有指示灯都飞速亮起，沐星焰惊讶地自语着：

    “怎么可能……它怎么可能操作得这么快……”

    而这时四门主炮都已经对准了他们。

    有一瞬间笛衡紧张得屏住了呼吸，但她下一秒的反应是长叹一口气：

    “澄澄，对不起。”

    如果还来得及后悔的话……她只后悔不该让葛澄澄也被卷进来。

    然而下一秒，太空船的四门主炮都抬了起来，指向大雨瓢泼的天空，四道白亮的光柱随即撕裂了夜幕。

    刹那间，雨云烟雾一扫而光，雨声轰鸣归于寂静，浩渺天地之间，除了那艘太空船，就只剩蛙声、蝉鸣，以及璀璨无比的迢迢银汉。

    “到底怎么回事？”笛衡还在茫然，青椒肉丝号已经在不远处、湖边的镇公所旁缓缓降落。

    笛衡和沐星焰连忙跑了过去，却见受突发停电和飞船降落的影响，镇公所附近一塌糊涂，连门边的快递柜都全部洞开。

    然而现在也没空关心这些细节了，只见舱门打开，葛澄澄坐在能自动行走的船长座椅出现了……

    “澄澄！你没事吧！”笛衡非常紧张，完全忘了之前俩人间的僵持，接下来却注意到葛澄澄怀里抱着意识球，面带微笑，朝着沐星焰说：

    “你父亲说，你急着返航来不及理解，他的‘老情人’其实是指银河。”

    沐星焰越发听不懂了：

    “老头怎么回事……他死之前我们不是天天在银河里吗？”

    葛澄澄笑着摇摇头：

    “可是，在故乡看到的银河，和在其他任何宙域看到的银河都是不一样的啊。他说，只有在这里能看到黄道十二宫、北斗七星、牛郎织女……能让他想起梦想最初的样子。”

    “澄澄，你是主动协助他的吗？”笛衡惊讶地问。见葛澄澄点头，她更惊讶了：

    “可是……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还要问‘为什么’？”沐星焰插嘴，“我都看出来了，你保护欲太强，对她管太多了。搁谁谁也想搞点小动作啊。”

    笛衡白了他一眼：

    “你还有脸说我！你连你老爸的遗愿到底是什么都搞不清！”

    “当局者迷，没办法的。”葛澄澄这会儿也不和笛衡生气了，轻柔地说，“刚才沐叔叔和我聊了很多，我想，在这样难得的星海之下，无论是谁，心胸都会开阔起来，不再执着于凡俗小事，回想起自己最初的梦想吧？”

    她说这番话时，意识球在她怀中土崩瓦解，碎成了玩具积木般的无数小块。

    可沐星焰看到这般景象却并不生气，而是笑着抹了抹眼睛：

    “嗯，谢谢你……父亲的遗愿达成了。”

    而这时，葛澄澄又从身边拿起了一个小小的快递包裹，递给笛衡：

    “我其实也不是想去看雨中的荷叶，而是想去取快递，给你一个惊喜……我买了一个银河投影灯，我们可以一起在家里看银河。”

    “谢谢你，但是……”笛衡看着那份小礼物，慢慢地说，“以后别这样了，我们可以用更坦率的方式一起实现梦想的。”

    说着，她转头走向沐星焰，露出狡黠的笑容：“喂，你是不是该付我们帮忙的报酬了？”

    “……啊？”沐星焰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笛衡已经不由分说地向他伸出了魔爪，再然后，他就被捆在了镇公所门口，而青椒肉丝号在他面前径直起飞，飞向了灿烂的星空。

    “喂！武汉的高中女生现在都这么过分吗！别这样！带上我啊！”沐星焰抗议无效，引擎的轰鸣声中，他只勉强听清笛衡扔下的最后那句话：

    “我们去看银河了！下次见，星际牛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