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憨牛
他妈的这个蠢货。
饶是以霍远的心性,此刻也忍不住暗骂一声这少年死脑筋。
就不能换一个地方砍?
【当前累积修为共七十年】
霍远看着眼底的字迹陷入了极大的焦虑之中,他必须决断是否要立刻花费大量的时间将右腿恢复至完好状态,因为对方这第三刀他的股骨大概率是抗不下来的。
而这个世界是没有断肢重生一说的,起码以霍远的认知来说没有。
但若是花费了这点仅剩的底牌……
他最后还能否冲破柳三娘的封印?
断腿一搏,还是将一切交给命运……
少年手中的刀已经举到了最高点,看其目光,瞄准的位置明显还是同一处,霍远周身白雾蒸腾,牙关咬了又松,却仍是难以做出决断。
“不要伤害哥哥!”
关键时刻,一道有些稚嫩的声音却忽然在霍远身后响起,伴着踩雪的咯吱声,一个身穿花袄的小女孩张开双手拦在了霍远与少年的中间。
竟是陈憨牛的女儿不知怎么来到了这里。
“你来干什么!走!快走啊!陈憨牛,你人呢!”
霍远想要扭头去看,却怎么也移动不了目光,只能嘴里喷着血沫,焦急的厉声嘶吼。
那少年可是妖啊,他是绝不会在意顺手多杀一个幼童的。
“哥哥,你保护了二妮两次了,这次该二妮保护你了。”
小花袄扭过头,澄澈的双眼看着霍远认真的开口,奶声奶气的声调中透着莫名的坚定。
还有些许颤抖。
“不,不,二妮,哥哥不用你保护,快走,去找你爹,去……”
一道寒光闪过,霍远沙哑急切的声音戛然而止,如同鸣叫的公鸭被掐住了嗓子,拐出了一个滑稽而可笑的腔调。
那件小花袄就在霍远的眼前,从前到后,一分为二。
刀芒受了些许的阻碍,终是偏离了些许,斩在了原本伤口下方的寸许。
可霍远却好似毫无知觉般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瞪大了双眼,死死的盯着地上的两片花袄,满脸的不敢置信。
恍若一场噩梦。
“二妮……二妮!”
陈憨牛失魂落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但也只是响起。
恐怖的妖物就在前方,陈憨牛不敢再上前一步,他只是徒劳的跪在了地上,愣愣的看着血液浸入白雪,将他眼中的天地都染成一片赤色。
“砍头,砍他的头啊!你在干什么!”
香汗淋漓的柳三娘只觉下方传来的灵气已经浓稠到几乎要凝成雾气,自己的压制在这种程度的冲击下摇摇欲坠,似乎下一刻就要崩塌,此刻她再也顾不得留什么活口了,叱骂催促着少年继续挥刀。
少年没有多说,只是将长刀举过头顶,锁定了霍远的脖颈,可在二者视线碰撞的刹那,一股冷颤忽然自少年脚尖升起,迅速过遍了他的全身。
少年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
冷漠,平静,却又疯狂。
如同一只即将丧失理智的猛兽。
少年下意识的移开了眼神,挥下了手中的刀。
再凶猛的野兽,也只不过是落单的猎物罢了。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
“二妮!”
可忽然一道有些刺耳的尖叫响起,一名不知何时来到近前的陌生妇人竟是直接冲到了寒光之下,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向了少年。
‘嗤’
刀刃入肉,毫无滞涩的斩过第一个物体,接着斩入了第二个物体。
刀锋停留在霍远的肩中,这一刀,又偏了。
但也没有偏。
它还是斩下了一颗头颅。
“阿,阿兰……”
跪在雪中的陈憨牛颤抖的伸出手,似是想要触碰什么,却又无法触及。
那是他的妻子,二妮的母亲。
也是他生命的全部。
母女重叠在一起的血色浓的如同黑夜中的烈火,烧过了雪原,烧过了天地,直至点燃了他的躯体。
陈憨牛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踩碎了,又被粗暴的揉在了一起,扔在了焚炉中。
他站起身,没有哭,也没有祈求。
他只是沉默的弯下了膝盖。
但这一次,他不会再跪地。
他知道,无论他再磕多少个响头,也换不回妻女的性命。
‘爹爹,为什么你的名字是憨牛啊?’
‘爹爹,为什么你说那个老爷爷一定会来救我们啊?’
‘爹爹,为什么我们要躲起来啊?’
陈憨牛颤抖着迈出了第一步。
他的名字是村里老人起的,因为他的脾气好的像只会耕地的牛。
陈憨牛缓缓荡起了臂膀。
那个老爷爷二十年前,从妖物的嘴里救下了你爹爹,这一次,也会救下你。
越来越快的风声掠过陈憨牛的耳边,如同妻女渐渐消散的哭诉。
爹爹对不起他们,爹爹没脸见他们,但是从今往后。
爹爹不会再躲了。
阿兰,二妮,爹爹来陪你们了。
寒光起,刀光落。
陈憨牛倒在赤红的火焰中,咬着牙,伸出不停哆嗦的手,吃力的揽过了一旁妻子的头颅,紧紧抱在了怀里。
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这一刀,只劈中了霍远的手臂。
霍远闭上了双眼,字迹一行行滚过,他不再去看,他已经将气海燃烧到了极限,每一秒都需要数年的时间去修补。
他甚至没有心思去考虑剩下的时间是否足够。
他现在只想冲破这封印,然后挥刀,杀妖。
少年再次举起长刀,却发现面前之人连护身的灵气都微乎其微。
是到极限了么?
他咧开嘴,踩着脚下的尸体,刀尖越过头顶,向后,再向后,直至与后背平齐。
这一刀他将挥出十二分的力量,结束这场战斗,然后和三娘杀光这里的猎物。
‘嘎吱’
可再一次,一道轻轻的踩雪声响起。
‘嘎吱嘎吱’
随后是第二道,第三道。
直至化作沉闷而整齐的声浪。
少年惊愕的抬头看去,却发现原本聚在广场一角的村民不知何时起都站起了身。
而当其中一人屈着膝,迈开了步伐,开始奔跑后,便有第二个人跟在了他的身后。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杀妖啊!”
人群嘶吼着,咆哮着,迈着颤抖的步伐冲向了高高举起的长刀。
他们手里有的拎着锄头,有的握着石头,甚至还有个老人举着他的拐杖。
他们是凡人,身前却是大妖。
有胜算么?
没有。
但能停下么?
……
陈憨牛倒下了,可火焰没有熄灭,那炽热刺目的光火顺着洇开的血迹点燃了这孤单的村落。
这世间,总有些道理不是靠讲的。
这世间,总有些人是不识字的。
但好在,这世间,还有火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