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厄运终结
一周后,父亲独自出发前往宜城,我看着黎桃送他出门,他们亲昵地拥抱,诉说着短暂分离的不舍。
明明是温馨的场景,却让我感到强烈的不安。
我印象中的父亲,绝对不会因为几句劝告,就轻易放下戒心,相信黎桃不会离开。
可他就这么走了,在我们的视线中,坐上了开往宜城的火车。
直到列车驶离,黎桃才牵着我的手,回到永安路。
她第一时间关上门,拿着那个丑陋的钥匙扣,询问:“思儿,上次跟你说的这个钥匙扣,你还有印象吗?”
我点了点头。
“拿着它的女孩叫李惟一,你见过吗?”
我又点了点头,那个温柔知性的女老师,是真的很爱父亲,却也因一心想要拯救他,试图报警劝他自首,而死于非命。
“那你知道她后来去哪了吗?”
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片刻移开视线,开口道:“姐姐,如果我告诉你,你会离开我们吗?”
黎桃没想到我会这么问,她愣怔一瞬,伸手抱住我,轻拍我的后背,温柔道:“不会。”
只是那一秒的犹豫,让我知道,她和之前每一个祈求离开的人一样,在撒谎。
我原本紧张的情绪缓和下来,悬在半空中的心也坠落到谷底,于是毫不委婉地开口:“她死了。”
是黎桃意料之中的结果,她并没有太过失控,只是略带哽咽着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被陈书乔砍死了。”
“她走得痛苦吗?”
或许是不满于黎桃的谎言,我报复性地点头,指着后院:“陈书乔砍了她12刀,割掉了她的舌头,关在那里。惟一姐姐坚持了三天,还是死了。”
那张美丽的脸上流露出的是怎样的表情,震惊、恐惧、怨恨、不解、悲愤...复杂到令我难以分辨。
最后所有的情绪,化作悲鸣,她捂着心口跪下,歇斯底里地哀嚎,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砸在地板上。
哭声过了很久都没有停下,到后来只能听到抽气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窒息。
直到阳光西斜,黎桃才勉强控制住情绪,红肿着眼睛问我:“她的...尸体呢?”
“下面。”我指向后院西侧,那里已经堆满了的废旧电器,是父亲种花时整理的。
黎桃听闻跌跌撞撞地想要往外跑,我伸手拉住她:“姐姐,别去!”
她用力甩开我的手,完全不顾跌倒在地的我,也不理会我的极力挽留。
后院的门打开了,我抬头看向墙角,那里的红点一闪一闪,像是倒计时的宣告。
我没有走出去,也能想象得到她钻进垃圾堆,一边悲痛落泪,一边疯狂挖土的模样。
那里杂乱的金属多么锋利,土地多么坚硬,她应该满手是血了。
天黑之后,屋外窸窸窣窣的挖掘声才停下,接着是更加悲痛地哀嚎。
她终于还是发现了,只是不知那具面目全非的骨架,是否就是她日夜思念的人。
我的心跳如鼓点般密集,等待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黎桃的哭泣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喉咙,后院很快恢复寂静。
一阵狂风袭过,门被吹开,我看到一群人站成一排,静静注视着我,站在最前面的,是面无表情的父亲。
黎桃太迫切了,所以才没能注意到重新打开的摄像头,没能发现偷偷跟在身后的父亲,以及在某个瞬间僵直颤抖的我。
可我什么也不能做,这场致命的考验,不只是针对她,还有我。
黎桃没有死,她只是被父亲打晕后关进了牢笼。
我想父亲一定很爱她,所以才没有第一时间砍断她的双脚,对她的背叛施加惩罚。
只是他不够爱我,所以才选择把所有怨气加在我的身上。
入夜,我浑身伤痕趴在冰冷的地上,看着父亲空着手走进牢笼。
“你爱过我吗?”暴戾凶残的父亲,问出了这世上最俗的问题。
“你杀了惟一!你杀了她!!”黎桃一改平日里温柔娇俏的模样,她拼命挣扎着,被麻绳捆住的手腕勒出血痕,连眼睛里都像是要渗出血般通红。
“你这个变态杀人犯!我只希望你赶紧去死,在这儿的每一天我都觉得恶心!”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她不够聪明。
“我是迫不得已,是她要走,是她伤害我在先!”父亲掐着黎桃的肩膀,用哀求似的语气辩解:“你说过,你爱我的,你说不会离开我的,你不记得了吗?”
如此卑微的挽留,却让黎桃更加愤怒,她一口唾沫吐在父亲脸上,嘲讽似的开口:“疯子!这世上没有人会爱你,就因为你的自私冷血,你的父母、妻子、儿子才会死!你抛弃了他们所有人,还有脸说爱?!别搞笑了!”
最不容被提及的过往,这么轻易被讲了出来,父亲的怒火被彻底点燃了,脸上的悲伤转瞬即逝,又变回暴戾的模样。
他抬脚狠狠踹过去,瘦弱的黎桃撞击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着又是一脚,踩在她的背上。
这样的殴打我经历过很多次,只要闭上嘴,等他发泄完很快便能结束。
可黎桃的悲痛愤怒,让她依旧固执地用言语刺激着父亲,即便嘴里已经吐出血,也没有停下:“当年你亲生父母那么爱你,到处找你,甚至倾家荡产给你治病,结果呢?”
“闭嘴!”父亲怒目圆瞪,又是一脚。
“你就为了黎家那点家产,转头抛弃了他们,还怕他们再找上门,以死相逼让他们走,害他们被淹死了。”
“我他妈让你闭嘴!!”
父亲暴怒了,手下更是用力,黎桃忍不住咳出一口血,却依旧断断续续说着:“可是事与愿违...人黎家自己生了个儿子,你没用了!所以你才一把火烧了家,自己跑了,对吧?”
“没有,我没有!那是意外,是意外!”
“意外?那你前妻呢,岳母呢?你敢说她们的死都是意外?”
“你为什么知道?谁告诉你的,谁!”
父亲没有反驳,而是不可置信地揪住黎桃的头发,眼睛里充满狠厉。
原本站在后院默默看着一切的我,此刻像是被雷劈中了,当血淋淋的真相被揭穿,自我欺瞒便不再生效。
我扭身看向背后,人群里的母亲和外婆,原本整洁的身上此刻沾满了泥土,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伤痕,鲜血从伤口渗出,滴在脚下汇成一团。
难以抑制的悲痛从心底涌上来,转化成巨大的愤怒,连对父亲的恐惧和最后一丝依赖也消失殆尽。
他永远做不到信任,也永远不会爱我。
我转身从墙角的暗格里,找出那把锋利的尖刀,走到他的身后,在黎桃错愕的神情里,在周围人群的悲鸣中,狠狠砍了下去。
在砍中脑袋的刹那,父亲察觉到了,他侧身躲闪,刀擦着头颅削掉了他的右耳,砍在他的右肩上。
父亲吃痛暴怒,反手把我推倒在地,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怒吼,抬手拔出肩膀上的刀,鲜血喷涌而出,染湿了他的衣衫。
被狠狠摔在地上,我只觉胳膊要断了,半天没能起身。
眼看父亲高举着刀,朝我走来,墙角的黎桃突然起身,用尽全力撞过去。
父亲被撞得一震,怒火更甚了几分,转头把砍刀对准黎桃,挥手便是一刀,砍在她的后背。
“我要杀了你们!都杀了!”
在父亲的怒吼,黎桃的惨叫中,我跌跌撞撞爬起身,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朝他刺了出去,一刀又一刀。
那一刻,我在微笑,血的厄运,在此刻终结。
我是三天后在医院醒来的,身旁是面色凝重的警察。
从他们的口中我得知后来发生的事情,陈书乔因为失血过多休克,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黎桃伤势不重,只是精神受到刺激,情绪不太稳定。
报警的人是郗安的母亲,据她说是因为对面的惨叫声太大,影响到了儿子学习,一气之下才报了警,没想到竟然是连环凶杀案。
三个当事人都没能接受调查,警方问询的第一个人,也是郗安的母亲。
被问到是否知道陈书乔家暴,她说:“知道。”
被问为什么之前不报警,她说:“报警有什么用,何况那是别人的家事,跟我没关系。”
至于这些年消失的人,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
郗家在事情发生的当天便搬走了,直到永安路重启拆迁工作,也没有回来。
我理解他们想要撇清关系的举动。
事不关己的郗母,曾热心肠地收留我和母亲,却在下班时遇上抢劫,遭受惊吓。
年少的郗安,曾一腔热血想要护我周全,却在上学路上摔断胳膊,错过了中考。
这样的事发生多次,他们原本只当是意外,并没有做过多的联想。
直到差点失去来之不易的女儿,才终于意识到一切的根源,选择置身事外。
那个我暗自欣羡的少年,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麻烦你和你爸,离我们家远点!”
如今这些同我都没有关系了,从醒来的这一刻起,我叫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