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公公又喜又忧，这道声音正是来源他的主子——大梁皇帝！

    喜的是，自年前开始，陛下便一直是睡多醒少，轻则睡上三五日，重则一整月都不曾睁眼。

    在徐云沧三人来的时候，陛下已经足足昏睡半月有余，今日醒来他自然高兴。

    忧的是，陛下的身体大不如从前，这名叫作姜云升的少年持剑进去后，会不会伤到陛下。

    这份疑虑没过多久，这道虚弱中透着威严的声音再次萦绕在他耳畔：“无妨，朕的时日无多了，让他进来，朕瞧一瞧是个怎样的少年郎。”

    忠公公神情错愕的咂了咂嘴，梁帝用的是凝气成线的传音手段，除他之外无人能听到梁帝的话。

    可陛下说他时日无多了，难道？

    忠公公不敢多想，年过半百的身子佝偻了不少，停在空中的手都有许些颤抖。

    “算了，你们跟我进来吧。”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忠公公耷拉着脑袋无力地推开沉香木制成的大门走了进去。

    徐云沧惊讶地看了姜云升一眼，这小子莫非还有什么特殊的身份？

    他不知道，也没时间去想，叮嘱曹雄留在门外等候后，深呼一口气走进大殿之中。

    “西北虎贲中郎将徐云沧参见陛下！”

    “草民姜云升拜见陛下。”

    徐云沧和姜云升的声音齐齐响起，不同的是，徐云沧双膝跪地，连头都不曾抬一下，而姜云升却是直直地站立着，好奇的打量着大业殿中的布局。

    徐云沧见姜云升不跪，心中有些着急，刚想出言提醒，却忽听真龙震怒声：

    “既是草民，见到朕了为何不跪？”

    姜云升循声望去，忠公公早已退至右侧屏风之后，赤红色的帘子遮住了他的视线，只是依稀能模糊地辨认出，在帘子后方，有一位男子正倚靠在床头上。

    徐云沧连忙诚惶诚恐道：“陛下，西北小民不识礼数，一时冒犯天颜，还请陛下恕罪！”

    帘后的梁帝忽然大笑道：“子晏，你的胆子变小了，想当初你可不是这样跟朕说话的。”

    徐云沧一怔，方才好不容易准备好的话全然忘得一干二净。

    子晏是他的字，梁帝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他了，让他一时间更加琢磨不透这位真龙的心思了。

    “好了，起来吧！”梁帝无奈地叹息一声，继续说道：“忠维，带他们二人过来。”

    “是，陛下。”忠公公语气无比轻柔，与刚才那个只会厉声尖叫的老太监判若两人。

    徐云沧和姜云升跟在忠公公身后，俯身钻了进去，一位面色苍白却威严无比的男子正含笑看着他们。

    徐云沧连忙行礼，“陛下！”

    “好了，这些礼数一遍就够了，朕的力气可不多了，有什么事情直言便是。”

    “是，陛下”，徐云沧略微沉思，随后继续说道：“陛下，董将军想问，昔日他与陛下的约定可否算数？”

    “放肆，徐总督，陛下如今伤势未愈，你就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居心何在？”

    忠公公勃然大怒，董武昔年与陛下作赌的时候，他也在场。若是陛下身子好些了，这些话谈谈也无妨，可现在......只怕会加坏陛下的病情。

    “忠维，不可胡言”，梁帝无力地摆了摆手，随后歉意地看向徐云沧：“忠维这狗奴才，平日里仗着朕的权势没少得罪人，也不知朕下去了后那些人会不会找他算账。”

    徐云沧一声不吭，没有去接话。

    这句话太过危险，一个不慎就会脑袋搬家，他可没这个能耐去接。

    “子晏，回西北去吧，告诉董武，朕与他的约定依然有效，不过，一切都得等到朕魂归九幽，他不会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吧？”

    床榻上的梁帝双眼微眯，多年来上位者养出的气势更是险些让徐云沧心神失守。

    徐云沧连忙低下头不去触碰梁帝的视线，连忙点头应是：“臣，会将陛下的原话带回去的。”

    来自梁帝身上的压迫骤然消失，就当徐云沧想带着姜云升出去的时候，蓦然间又听到一句话：

    “你，带着你的侍卫，滚回西北，这名少年留下，朕有话想问问他！”

    徐云沧虎躯一震，眼神里充满了不可置信，他跟燕南归说的机缘并不是来自于梁帝，而是来自那些世家大族！

    如今，那些世家大族一个都没冒出来，反而梁帝主动要求留下姜云升，他回去后如何向燕南归交代？

    见徐云沧久久不肯应答，梁帝语气冰冷道：“怎么，看样子，你似乎不太乐意？”

    徐宇沧低下头谦卑道：“陛下有令，臣不敢不从，只是，此子着实与臣的一位故交有旧，臣若是不将他带回去，恐怕无法交代。”

    “哈哈哈，笑话！”梁帝忽然纵声大笑，笑了没两句便急促的咳了起来。

    忠公公连忙上前轻轻拍打着梁帝的后背，慌乱地喊道：“来人呐，宣御医，快宣御医！”

    梁帝面色通红的打断忠公公说的话，抬起头直视着徐云沧，“子晏，你可听说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句话？”

    低着头的徐云沧瞳孔猛然一缩，他想到了某种可能。

    梁帝也不废话，冷笑一声直接说道：“想来你也猜到了，燕南归的事情若是没有朕在背后点头允诺，谁能助他逃离盛安？只可惜，他明明知道却是不愿相信。”

    停顿了片刻，梁帝语气又无比讥讽道：“又或者是说，你也相信朕就是杀害他全家的幕后黑手？”

    徐云沧整个脑袋已经彻底埋在胸脯上了，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冷汗不停地从额头上冒出，谁也不知道他此刻的想法。

    半晌之后，徐云沧才面色惨白的抬起头，凄凄然道：“陛下有令，臣莫敢不从！”

    梁帝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冰冷：“不送！”

    徐云沧再度施了个全礼，无力地转身退去。

    偌大的大业殿内只剩下姜云升、梁帝以及忠公公三人。

    姜云升只感到此刻的大殿寂静无比，甚至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而在他面前，一直垂卧于床榻之上的梁帝，陡然成了洪水猛兽。

    “你，见到朕，为何不跪？”

    短短的八个字，却在大业殿内不断循环，直冲姜云升的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