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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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人事已尽、天命难违

    阿娜斯塔西娅坐在破旧的马车上昏昏欲睡,从宫殿里逃出到现在,她已经有两天没有休息了,当她坐在摇晃的马车中,离开了莫斯科的城门时,她终于感到一丝轻松,几日积累的疲劳也涌了上来。

    一个月前,她还是全俄罗斯的小公主,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幼女,饱受众人宠爱的掌上明珠。但革命发生以后,一切都变了。过去护卫他们的士兵成为了冲击他们皇宫的暴徒,辅佐父皇的首相成为了革命军的领袖。

    阿娜斯塔西娅甚至快记不得自己是如何逃出来的了,或许是因为她的父母和家人们都在圣彼得堡,才让因病留在莫斯科的她有了一线生机。

    这一年,十岁的阿娜斯塔西娅躺在马车上,在寒冷和恐惧的折磨下,思考着这一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莫斯科的革命军们却没有时间和阿娜一样放空脑子思考,他们冲进了克里姆林宫的每一个房间,却都没有找到沙皇最后女儿的踪迹,这样的搜索持续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第二天清晨,士兵们才出来报告站在皇宫外面的克伦斯基与马尔托夫。

    “跑了吗?”克伦斯基为自己点上了一根香烟,从一个月前开始,他就成为了革命军最高的负责人,统筹着这个毫无计划的混乱革命。但一切还算成功,除了这个不知所踪的小姑娘外,整个俄罗斯的核心部分几乎都平定了。

    “通知科尔尼洛夫,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把她抓回来,”马尔托夫捋了捋他标志性的大胡子,对前来报告的士兵命令到,“就算把整个俄国翻个底朝天,也要把这个小姑娘找出来。”

    由于尼古拉二世那天赐阴劫般的统治,在他任上的最后几年,全俄罗斯都联合起来了,庄园里的农奴、宫殿中的贵族、城市里的商人、乡村中的富农、流亡在外的革命家,共和派、改良派、激进派,为了反对上帝保佑,全俄罗斯的皇帝;莫斯科、基辅、弗拉基米尔、诺夫哥罗德的沙皇和独裁者;喀山沙皇,阿斯特拉罕沙皇,波兰沙皇,西伯利亚沙皇,克里米亚和南克里米亚沙皇,格鲁吉亚沙皇;普斯科夫领主;斯摩棱斯克大公,立陶宛大公,沃里尼亚(西乌克兰)大公,波多利亚(中乌克兰)大公,芬兰大公;爱沙尼亚亲王,立窝尼亚亲王,库尔兰和塞米加利亚(拉脱维亚)亲王,萨莫吉提亚(东立陶宛)亲王,比亚韦斯托克亲王,卡累利阿亲王,特维尔亲王,尤格拉亲王,彼尔姆亲王,弗拉特卡亲王,保加利亚以及其他领地的亲王;下诺夫哥罗德、切尔尼戈夫、梁赞、波罗茨克、罗斯托夫、雅罗斯拉夫尔、别洛热尔斯克、乌多尔、奥勃多尔、康迪亚、维捷布斯克、姆斯季斯拉夫和所有北方地区的领主和大公;伊弗里亚(南乔治亚)、卡提里亚(东乔治亚)、卡巴尔达和亚美尼亚所有省份的领主和君主;切尔克斯人和山地高加索人的领主;土耳其斯坦领主;挪威王位继承人,什勒斯维希-霍尔斯坦、斯托尔曼因、迪特马申和奥尔登堡公爵……尼古拉二世,所有人都联合起来了。

    在诸多联合的势力中,最为强大的两股势力则是由克伦斯基领导的社会革命党以及伊里奇和马尔托夫领导的社会民主党,这次为了推翻沙皇而发动的革命中,两党也是当仁不让的领导者。

    虽然在它们并不漫长的建党历史中,两党的关系也就像十常侍和大将军何进一样亲如一家,但考虑到他们面前那个相同的敌人,双方还是愿意摒除前隙,携手共进,一切等把尼古拉二世那个东西扬了再说。

    克伦斯基看着发号施令的马尔托夫,轻轻摇了摇头。科尔尼洛夫是什么人,你让他去找人他就去,那他多没面子。这个从沙皇俄国倒戈而来的革命军总指挥非常擅于谋取权力,现在已经获得了近乎于军队独裁者的权力了。

    看着这座巍峨的克里姆林宫,克伦斯基不由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从民族大义上来说,他发动的革命固然是要推翻腐朽落后的封建君主制,建立先进文明的民主共和制的。

    但从个人来说,作为一个青年时期就成为国家杜马议员的政治家,哪个政治家又能拒绝得了入住克里姆林宫,坐在那个独一无二宝座上的诱惑呢?

    马尔托夫一介书生,伊里奇一个工人,科尔尼洛夫一个兵痞,这三个人有什么资格和自己争夺俄罗斯首脑的位子?

    克伦斯基朝着天空吐出一串烟雾,他相信很快,蒙受上帝保佑的俄罗斯之主就不再是尼古拉二世,而是亚历山大·克伦斯基了。

    “小姐,”不知摇晃了多久,阿娜斯塔西娅被人从睡梦中唤醒,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看着面前的少女,“我们到住宿的地方了。”

    住宿的地方?阿娜看向旁边的木屋,一个朴实无华,对于她来说则是简陋无比的木屋。她本能地抗拒这里,抬起头看着她的贴身女仆尤利娅。

    “尤利娅,我不想住在这里,我想回家。”

    尤利娅蹲在阿娜的面前,轻轻握住阿娜的左手说:“公主殿下,我们现在不能回去了,只能往西方去,寻找可以让我们避难的地方。”

    “西方,”阿娜不知道西方是哪里,从她出生以来,只在两座城市里待过,便是圣彼得堡和莫斯科,“西方是哪里?”

    “是安全的地方,”尤利娅的语气依然温和,她轻轻抚摸着阿娜的头发,让小公主放松下来,“我们还需要走几天才能到,在这之前,殿下需要稍加忍耐。”

    阿娜犹豫了片刻,最终把手交给了尤利娅,任由尤利娅牵着自己下了马车,把自己带进了木屋。

    木屋中,一位身穿俄罗斯长袍的中年男子惶恐地站在门边,他的双手宽大,肩膀也比常人宽上不上,是个典型的斯拉夫大汉。棕色的头发上扑了些发粉,明明是冬天,这位男子的脸上却流着一道一道的汗珠。

    “蒙上帝的恩典,伟大的沙皇尼古拉二世的幼女,阿娜斯塔西娅·尼古拉耶芙娜女大公驾临此处。”男人还在检查自己袖口上的扣子,便听到了门开的声音,以及尤利娅已经说了许多次,宣告着皇室驾临的词句。

    “哦,我的公主,我可怜的公主,”男人连忙跪倒在阿娜的面前,一手放在地板上,一手横在自己的胸前,“您受苦了我的公主。”

    阿娜一脸疑惑地看向尤利娅,虽然只有十岁,但她已经见过了俄罗斯帝国中绝大部分公爵以上的贵族和政要,事实上,革命军的领袖,克伦斯基、伊里奇和马尔托夫她也认识。但她确定,自己没有见过眼前的男人。

    “公主殿下,这是涅斯维茨基男爵,在斯摩棱斯克迎接我们的领主。”尤利娅向阿娜解释后,向涅斯维茨基行了一个贵族礼。虽然是女仆,但尤利娅是维拉尔斯基公爵的女儿,在未来很有可能成为某个公爵或伯爵的夫人。

    “请起,我忠诚的仆从,”阿娜按照路上尤利娅所教她的话对涅斯维茨基说,“为表彰你在此时对伟大皇帝的忠诚,待我回到莫斯科之后,会请求父亲给予你应有的封赏。”

    “公主,”男人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我没能保护好皇帝,驱逐那些该死的叛徒,又怎敢接受封赏?委屈殿下今晚在这里暂住一夜,明天我将和麾下的卫兵一同护送殿下。”

    阿娜点点头。她所身处的木屋虽然看上去其貌不扬,但走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温暖如顿河湖畔的春日,一点也感受不到外面大雪飘扬的寒冷。至于过去挂在木屋上的画作和装饰,早已被涅斯维斯基打包装进了马车,准备明天一同带走。

    “您太客气了,小姐,”当尤利娅向他表示感谢的时候,涅斯维斯基摘下帽子,微微把身子压了下来,“您以后可以称呼我为雅科夫。”

    “雅科夫,”尤利娅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公主殿下是匆忙离开莫斯科的,对这里没有太多认识。我想问你,这附近还有忠诚于陛下的军队吗?”

    “小姐,您是知道现在的情况的,”雅科夫面色有些沉重,“芬兰已经宣布独立了,西方的大城市也宣布跟随共和国了。现在支持陛下的军队,已经几乎没有了。”

    尤利娅怀着些许悲伤看向窗外,大雪覆盖了他们来时的道路,似乎在告诉她,白色沙皇统治这个国家的历史,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俄国境内没有能够容纳他们的地方,下一步就只有对外寻求英国或法国的庇护了。

    但寄人篱下的生活,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小姐,”看着尤利娅的样子,雅科夫有些犹豫地开口,“如果实在无处可去,我们或许可以考虑去波兰,那里或许还有支持我们的人。”

    “波兰?”尤利娅不可思议地看向雅科夫,低声念叨了一句。

    这个曾经被俄国以暴力手段瓜分的欧洲之盾,今天要成为俄罗斯帝国最后的希望了吗?

    尤利娅看向西方,她已经做了一切能做的事情了,接下来的事情,只能交于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