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兰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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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办报

    罗莎在办公室里翻着应聘教授的简历,从自己上任以来,从欧洲各地飞来的简历和雪花一样多。现在的华沙大学在许多刚刚博士毕业,在本国混不出头的年轻学者看来就是一片可以供他们肆意奔驰的草原。

    但是她现在明显没有在真正审阅这些简历。昨天社民党在利沃夫举行了讨论是否创办《星火》的会议,会议的结果现在还没有传过来。罗莎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创办《星火》的提案是否通过了,根本没有心情看这些简历。

    她把纸堆向前一推,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户旁,想通过外面的景色来舒缓一下自己的情绪。但一看到那些在校园里读书学习的孩子,想到他们可能会在旧时代的教育中变成下一个贵族,下一个资本寡头,罗莎就忍不住地心痛。

    必须要传播思想,必须让年轻人认识到正确的、科学的思想。罗莎始终抱着这样的思想,这是比暴力革命更重要的事情。

    一阵脚步声从木制楼梯上响起,离自己的房间越来越近,罗莎转头看向门口的时候,蒂什卡拿着一张电文几乎是撞开门冲了进来。

    “主……主席同志,”因为剧烈的奔跑,蒂什卡的气息还没有捋通顺,喘了好几秒才缓过来,“通过了,会议通过您的提案了,《星火》可以创刊了!”

    “太好了,”罗莎一拳锤在墙壁上,刚刚还挂在脸上的阴霾瞬间变成了喜悦,“太好了,会议上对刊物有具体的指示吗?”

    “暂时没有,只是请您先在华沙把杂志办起来,”蒂什卡说,“不过这样反而更加辛苦了。以前做机关报,几乎都是给党内看的,现在创办一本真正面对公众的杂志,我们倒是头一次啊。”

    “说的没错,所以我们要找有经验的人请教,”罗莎坐回桌前,把简历全部推开,找出一张信纸开始写信,“我给我的朋友写封信,他以前是出版商,对这方面应该比较熟悉。”

    “我都不知道您还有这样的朋友。”

    “很久以前的朋友了,叫埃里克,”罗莎写字的速度极快,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写到第三行了,“因为沙俄政府强行干预出版界,他的出版社就倒闭了,现在靠着自己的积蓄生活,他很同情工人,经常用自己的钱去接济他们,我认为是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罗莎写好了信,嘱咐蒂什卡一定要亲手送到埃里克手中。

    当天下午,埃里克就来到罗莎的办公室拜访她了,两人在门口激动地拥抱在一起,互相拍着对方的后背。

    “我还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想做的杂志了,”埃里克和罗莎握了握手,“看了您的信,让我重新燃起了对书籍刊物的希望,您简直是现代的普罗米修斯。”

    埃里克有着一头凌乱的棕色短发,他喜欢用一顶皮帽子把头发压住。脸颊消瘦得如同刚刚爆发过泥石流的山体,突兀地凹下去一块,胡子修得很干净,但昂贵的夹克上满是油墨污渍,就像煎饼上随意挥洒的点点芝麻。

    “过誉了过誉了,”罗莎忙请埃里克坐下,“请先生来,就是想聊聊发行新刊物的事情,我们准备做一个新的杂志,名字叫《星火》,主旨就是向社会传播新思想、新文化,重点是向青年学生和工人宣传工农思想,您看怎么样?”

    埃里克听了这番话,开始盘弄起他显眼的大胡子,眼镜不停地眨着,还不是发出咂嘴的声音。

    “我是非常赞同您的想法的,”埃里克琢磨了一阵,开口道,“但是您想想,让一本杂志同时面对学生和工人,会不会有些冲突?”

    现在的联邦大学生大多是富贵家庭的孩子,最起码也是社会中产的子女,很难和工人共情。从杂志发行的角度看,如果强行把工人和学生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点的受众杂糅在一起,很可能会影响杂志的销量。

    “您的意思是?”

    “我看不如办两份杂志,一份就是您说的《星火》,面对青年学生和国内的知识分子,另一份,”埃里克敲了敲脑门,想起社民党曾经办过一份机关报,“把你们过去那个《工人事业》整理一下,做一个独立的报纸面向工人,您看如何?”

    同时办两份报纸,自己的精力肯定是跟不上的。但是埃里克既然提出了这个建议,说明他心里已经有合适的主编人选了。

    “您有推荐的报纸主编吗?”罗莎问道。

    “一个俄国社会民主工党的前委员,马尔托夫掌权后,因为对党派的决议不满就一直滞留在波兰,”埃里克说,“费利克斯·埃德蒙多维奇·捷尔任斯基先生,您应该听说过他。”

    “当然,”罗莎大喜过望,“他曾经就是我们党内机关报的主编,让他来主持面向工人的报纸再合适不过了。”

    “您认为党内能通过吗?”埃里克有些担心社民党的反应。

    “应当能,我想一定是能的,”罗莎非常自信,“捷尔任斯基同志曾经就是我们党的顾问,他回到党内参加工作,大家都会支持的。”

    “倘若如此,那便太好了,”埃里克迅速地站起身来,同罗莎握了握手,“我现在就回去筹备创刊的事情,明天去见捷尔任斯基。”

    “稍等一下,埃里克,”罗莎叫住了埃里克,“还是我去见他吧。”

    埃里克停住脚步,顿了一顿,说道:“也是,您去见他或许更合适,好吧,我就去忙创刊的事情了,您和捷尔任斯基先生有消息随时来找我。”

    说罢,埃里克和罗莎握了握手,离开了房间。

    罗莎和捷尔任斯基有十年的友谊了,1902年捷尔任斯基就加入了波兰社民党。虽然后来他为了实现自己的抱负,改换门庭加入了俄国社会民主工党,但和自己依旧保持长期的联系。

    和罗莎这种学院派,捷尔任斯基是从工厂里走出来的职业革命家,他比党内任何一位同志都更熟悉工人,让他主编面对工人的刊物一定能事半功倍。

    “蒂什卡,帮我给利沃夫发个电报,告诉委员会刚刚埃里克和我的计划,我准备今天去见捷尔任斯基。”罗莎从衣柜里拿出一件风衣,她现在也是华沙的焦点人物,需要隐藏一下自己的身份了。

    “今天就去吗?要不要先休息一下?”蒂什卡觉得罗莎今天忙的事情太多了,劝她明天再去。

    “没时间休息啊,蒂什卡,”罗莎戴上了一顶帽子,“如果有人来找我,就和他说我去出版社了。”

    巨大的熔炉旁,满头大汗的工人们正在把煤矿铲进火炉里。火炉的上方连接着炼钢的高炉,那是整个工厂最危险的地方,温度常年在一千摄氏度以上,如果有倒霉的工人不幸掉进高炉,那他将在感受到痛苦之前就变为了灰烬。

    火炉的红光映红了工人的脸,高温下他们被火光照红的脸也反着赤色,整个工厂里都是红彤彤的。

    随着一声吆喝,巨大的铁水缸慢慢地倾斜,将肚里的铁水倒入下面的模具中,这条如太阳般滚烫耀眼的河水顺流而下,滑进了最后一道工序。

    这时有些眼尖的工人已经看到一个女人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她的目标很明确,进了工厂大门后就一路向煤矿区走去。

    罗莎很想跟工人打个招呼,聊聊天,可这里的工人实在没工夫搭理她。铁水是不等人的,如果光顾着和罗莎聊天而耽误了手中的活,被开除是免不了的,更坏的结果是被警察以“破坏生产罪”抓进监狱。

    很快,罗莎就走到了煤矿区,这里的工人主要是卸货运来的煤矿,再把一车一车的煤矿推到火炉旁。

    在这些工人中,有一个大胡子尤为显眼。他比其他人都要更高些,也要更壮些,但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双深邃如海洋的双眼,它们和鹰眼一样敏锐,又似钢刀一样令人胆寒。

    他轻轻从把手处向下一压,把推车撑了起来。双手一前一后地握着车把,深吸一口气,脚底一用力,让推车走了起来。他的车子要比其他人的车子更快些,但表情却比其他人更轻松些。或许因为车间温度的原因,他的衣服已经被汗浸得湿透了,脸上的汗溪流一般滴落在地上,片刻后又变为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

    推完一趟车后,捷尔任斯基也看见了罗莎。他把围在肩膀上的黝黑毛巾拎起来,擦了把脸,走到罗莎的身边。

    “您也来工厂做工了吗?这所工厂是出了名的好待遇,一天只要做工12个小时,工资和那些一天要工作14、15个小时的工厂差不多,”捷尔任斯基说,“一个月还能放两天假,在全华沙恐怕找不到第二个工作这么轻松的地方了。”

    “好久不见,捷尔任斯基同志,”罗莎伸出手要和捷尔任斯基握手,对他手上的煤黑丝毫不在意,“我是来请您做一份报纸的主编的。”

    “您改行办报纸了吗,真让我惊讶,”捷尔任斯基脱下手套,握了握罗莎的手,“我还以为您还在致力于革命呢。”

    “另一种革命,思想上的革命,”罗莎说,“有时间聊一聊吗?”

    “如果是革命的话,我就有时间,”捷尔任斯基笑了出来,“不过要等今天下班以后。”